正如苏信所说,大殿之内,所有人都在准备看御史台的笑话和太子的出丑。
大殿内不少人幸灾乐祸,也有不少人感慨:太子爷终究还是年轻啊。
不管是拥护其他皇子的,还是中立官员,包括御史台内不少人对太子救灾全都不看好。
皇宫大殿内几家欢喜几家忧愁,寿庆寺里气氛也并不怎么好。
程经跪在三圣雕像前已经半个时辰了,整个大殿之中只有梁俊一人,坐在三圣雕像下首的椅子上。
周围安静无比,寺庙外不时的传来远处灾民欢呼的声音,悠远绵长,像是来自从另外一个世界。
冷风打门外卷着旋进来,烛火摇曳,两根灯灭了一根。
大殿内本来就有些昏暗,梁俊手捧着《春秋》,原本能勉强能看清,这烛火一灭,是什么也看不清了。
“哎呀,一不小心看入迷了。”梁俊摇了摇有些酸痛的脖子,借着烛火向着大堂看去。
程经面露微笑,抬起头来躬身道:“奴才户部尚书程经,叩见太子殿下。”
在程经的记忆里,自己上一次像这样跪了半个时辰是什么时候,他已经记不清了。
好在如今正值壮年,虽然跪的下肢已经麻木,却还算能撑得住。
“程经程军机啊,什么时候来的啊,你看我,哎,我这人之前就是吃了不读书的亏,现在可爱看书了。但凡是有一点时间,就愿意多看点书。”梁俊自顾自说这话,也不让程经起来。
程经点头附和,膝盖缓缓的挪动,以缓解来自腿部的酸麻。
“殿下有此爱好,实乃是我大炎之福,百姓之福。”程经都不用想词,各种各样的马屁话从脑子里蹦出来。
“程军机说笑了,军机大臣乃是国之栋梁,程军机看过的书只怕比孤走过的路还要多。日后回到长安,孤王还得多向程军机学习。”
梁俊从身子里拿出火折,连吹了好几下,才将火折子吹燃,左手护着小心翼翼将熄灭的蜡烛点燃。
昏暗的大堂瞬间亮堂起来,程经应和着:“殿下说笑了,奴才才疏学浅,登不得大雅之堂。”
俗话说未知的才是最可怕的,程经在没见到梁俊之前,心中忐忑不安。
旁人只知道梁俊在雍州干了些往日绝不会做的事,可具体细节知道的人不多。
而程经作为户部尚书,皇帝的耳目,梁俊在雍州做的每一件事,旁人不知道,程经清清楚楚。
眼前这个太子已经不再是原来的太子了,户部尚书程经和太子殿下梁俊已经没有了之前的交情。
来的路上程经还在想梁俊见了自己会说什么,会不会借雍州赈灾粮的事情拿自己开刀呢?
一路上程经想过很多种可能,但唯独没有想过如今这种情况。
进来之后太子装作没看到,硬是让自己跪了小半个时辰。
这半个时辰里,程经的心情慢慢平复下来,不时的抬眼去看梁俊。
一见到梁俊,心里反倒踏实很多,太子看起来并没有打算和自己算账。
不仅如此,看梁俊不急不缓胸有成竹的样子,好像并没有把寿庆寺救灾的事放在心上。
这让程经有些好奇,太子难道就不知道这背后的坑,一个不小心处理不好,就会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哎,你说沈云的珍宝坊稀罕的东西那么多,怎么没造出来一个打火机呢。”
梁俊将破旧不堪的灯罩罩在蜡烛上,火折子收好。
打火机?这是什么东西?程经脑子飞转,搜索着沈云是否给自己说过关于打火机的事。
想了半天,程经也没有想到关于打火机这三个字任何的信息。
“怎么,沈云沈状元没有和你说过这事?”梁俊走到程经身边,有些恍惚。
当年历史书上的人物跪在自己面前,这种画面让梁俊感觉极其的不真实。
程经赶紧低头道:“回殿下,沈侍郎并没有和奴才谈及打火机的事...”
梁俊走到程经身后,停下了脚步,他看着眼前跪着的这个人,百感交集,尤其是听到他自称奴才,心里没由来的有些愤怒和无力。
前世自己的祖国,就是因为这两个字,脊梁硬生生的压弯,受了长达半个世纪的屈辱才重新挺直腰板,重新站立在世界民族之林。
“程尚书,孤王有一个问题想问问你。”
程经赶紧转过身,额头紧靠着地面,轻声道:“殿下请问,奴才...”
“你觉得自己和外面的那群灾民有什么区别?”梁俊极其反感这两个字,强行打断他的话。
程经听出了梁俊语气中的厌烦,心里一惊:“我哪句话说的不对,让他突然这般?”
嘴上却道:“回殿下,奴才与外面的灾民...都是大炎的子民。”程经想了又想,恭声道。
梁俊冷哼一声,道:“是啊,都是炎朝的子民,不过程尚书和他们不同,你还曾经是大清的子民。”
程经整个人浑身一哆嗦,额头彻底的与地面亲密接触,大气不敢喘,整个人伏在地上,身子不住的颤抖。
“哈哈,程尚书聪明绝顶,孤王说这话,你应该早就猜到。为何还要做这般模样?难不成你认为孤王是傻子么?”
程经连连磕头,道:“奴才不敢,奴才不敢,奴才生生世世都是大炎的子民。”
梁俊没有说话,被手踱步,在大堂之中走来走去,硬实的鞋底踩在砖石所铺的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程经微微抬头,只看到梁俊的脚面,他心里有些后悔前来送粮,却又有些期待梁俊接下来要说的话。
许久,梁俊轻声道:“程尚书,你我能来此地,乃是天大的造化。你说是不是?”
太子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程经自然不敢再有丝毫的顾忌,低声道:“上苍怜悯,让奴才能伺候太子和陛下,乃是奴才之福分。”
梁俊道:“和中堂,你抬起头看着我。”
“奴才不敢。”
“议罪银你都敢弄出来,还有什么是你不敢的?看我!”梁俊的声音忽而高起来。
程经听到议罪银这三个字,冷汗瞬间遍布脸颊,颤颤巍巍的抬起头,看着一脸冷然的梁俊。
梁俊上前一步,蹲下身来一把拎住程经的衣襟,沉声道:“和中堂,你就那么喜欢给人当奴才么?上一世你当了一辈子的奴才,纵然权倾朝野,显赫一世,可到最后落的个什么下场,还需要我来说么?”
程经听了这话,心中油然升起一股子悲凉,上一辈子临死前的记忆犹如潮水一般汹涌而来。
最后的日子里那种无力的绝望和对生的渴望让他整个人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沈云有没有给你说过你们那个朝代最后的结果?”梁俊能够清楚的感受到程经身上散发的那种悲痛和绝望,心中不忍,伸出手将他扶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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