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湛微微的抬起纸伞边缘,对着顾湄缓缓一笑。
顾湄当时的感觉是,细雨中一簇茉莉花开,清新淡香。
容湛继续缓步走了过来,然后收起了纸伞,斜靠在廊下柱子上。
顾湄的眼光从他的脸上慢慢的移到了他的衣服下摆。
嗯,他淡青色的衣服下摆还是有些湿了的,甚至有些地方还甩上了几点泥巴。
至于他的鞋子上,更是泥泞潮湿一片。
还好,还好,衣服和鞋子会湿会有泥巴,看来他还是个普通人。不然她真的要以为,他其实就是传说中的上仙了。走路都不带接触地面的。
传说中的上仙缓缓的掸了掸衣袖上的水珠,然后很自觉的在顾湄刚刚坐过的那块青石上坐了下来。
……自己的座位被抢,顾湄却不敢抗议,只能默默的走到了门槛上坐了下来。
她怎么敢抗议?她刚刚看到容湛的第一眼,跳起来说的第一句话差点就是,老板。
请她当账房先生,还给她发薪水,不是老板是什么?
顾湄坐在门槛上绞着手。她不知道该跟容湛说些什么。
主要是她不清楚现在容湛对她,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若是说对她厌恶吧,可前面两次的见面,他对她还是笑的很温和,甚至第三次她那般毛遂自荐时,他也是笑着就答应了,让她来做账房先生的这个提议。
可要是说不讨厌吧。那为什么,自从她来清平楼之后的这快近一个月的时间中,容湛都没有见过她。甚至是再想的远一些,第二次在那个客栈见面之后,次日他不辞而别。
好吧。顾湄决定不去想这些。他是给她发薪水的老板,而她,只是他手底下的一个员工。
员工何须要去计较老板是不是讨厌她?只需要将自己分内的事情做好,安安分分的领那一份薪水就好。
特别是像顾湄这种一点上进心都没有的员工。其实根本就是当老板如无物。高兴了我就在这干一阵子,不高兴了,老娘拍拍屁股就闪人。
老板现在安然的坐在青石上,眼望着近处他店里不求上进的员工。
“顾姑娘,”老板开了口,声音清和,如在梦境。
顾湄抬头,勉强笑了一笑:“还是叫我顾湄吧。不然,叫我小顾?”
这才是老板应该对员工的称呼吧?您没事叫一顾姑娘,我身上冷汗都快下来了。
容湛选择的称呼是,顾湄。
“顾湄,刚刚见你在发呆。在想什么?”
顾湄望着面前的雨幕,眼神开始有些哀戚:“在想家。”
“家?”容湛对她的这个回答似乎有些意外,“你还有什么家人么?”
顾湄摇头:“没有。我无父无母,是个孤儿。不过,我很想有一个家。”
但差一点,她就有了一个家。和廉晖。
容湛也开始沉默,许久他才缓缓的道:“其实我也很想有一个家。”
顾湄转过头看着他,轻轻的问着:“你的家人呢?”
容湛望着面前檐下滴落的雨滴,一点一滴,连成线,落在青石方砖上,有小小的水花溅起,然后瞬间凋零。
而檐下,烟雨成幕,淅沥未停。
他的声音仿佛隔着这整个雨幕而来,飘渺虚无:“曾经有家,但现在已经没有了。”
顾湄轻轻的哦了一声,语带哀伤:“那你跟我一样,在这个世上也再也没有一个亲人了。”
容湛忽然转头看着她。
顾湄的目光躲闪不及,正好与他的目光打了个照面。
她心中无来由的慌了一慌,但还是没有躲避,反而是勇敢的与他对视着。
但容湛只是微微的看了她一眼,然后又转过头去看着屋檐下滴落的雨滴。
顾湄坐在那里,也不敢出声,只好陪着他一起沉默。
但容湛忽然又主动打破了这片寂静。
“其实,我应该还有个妹妹。”
顾湄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要提了上去:“哦?”
容湛自顾自的说了下去:“同父异母的妹妹。只是,我并不是很喜欢这个妹妹。我经常在想,这个妹妹,到底是该留下来呢,还是让她消失呢。”
顾湄觉得,这会她的脸色应该已经发白了吧。
容湛不知道他今天为什么要说这些。也许是这下雨的气氛太好了吧。淡淡雨雾,天地间静寂一片,唯有他二人躲在这檐下静听这淅沥雨声。
“我父亲与母亲之前的感情虽然说不上是好,但也不算坏。如果没有那个女人的出现,也许他们二人就会这么一直相敬如宾的走下去。而我,我这一生也许就会那么平平淡淡无波无谰的走下去。可是忽然,那个女人就是出现了。我的父亲为她疯狂,竟然丝毫不会想到其他。而我的母亲,被嫉妒折磨的疯狂。两个疯狂的人,最后就这么彼此的毁了对方。”
顾湄觉得,她这会最好的反应,应该是选择继续沉默的吧?
容湛仿佛陷进了自己的回忆中。他微微的仰着头,看着空中不停落下的雨滴,但仍旧还是在慢慢的说着。
也许,他觉得他不是说给顾湄听。只是说给自己,或者是说给这天地间静寂的雨声听。
“那个女人被父亲带了回来。随后她生了个女儿下来。我父亲极是喜欢,整日的将她抱在怀里。其实,那时我也嫉妒。因为自小,父亲很少会抱我,甚至都吝啬于对我笑一笑。可是他在对着那个小女孩时,他的脸上充满了笑容。那时我就在想啊,这个小女孩,我是留她不得的。我也这么做了,趁着父亲不在,将她扔进了水里。那时我站在岸上看着她慢慢的沉了下去,一开始是很快乐的,可到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我又将她捞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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