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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腾蛟诛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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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兄会明白自己的。

    若说疑心,整整十三年的险恶危困,每天在夹缝求生的傀儡生涯,即使天性再敦睦仁厚者,也难免易了性情。

    更何况,朝廷万机,社稷如山,天灾人祸,内忧外患从古到今,又有几个不多疑的皇帝呢?

    陛下多疑,他自己又何尝不多疑?

    这些年里,只因孤伽罗常来常往于齐王府,像儿女敬奉母亲一样,孝奉自家母亲齐太妃,渐渐地,齐王与杨坚之间,也渐渐亲敬起来了。

    起初陛下册立他哪个儿子为一国储君的太子,是嫡是庶,是长是幼,齐王倒也并不介意。若说他以往对帝位还有几分觊觎之心的话,当他见识了当今陛下、皇兄宇文邕的威烈天纵之后,他已经决不敢再对帝位心存任何幻想了。

    然而,一俟他获悉,眼下皇兄正在议聘杨坚的长女杨丽华为太子妃时,他骤然惊骇起来——

    往年,他曾请相士赵昭为杨坚看相。赵昭对自己言说杨坚贵至公卿。可是,后来他才发觉,赵昭从那时起,竟与杨坚成了密友。

    这说明了什么?只能说明赵昭肯定是看出了什么!当初他在自己面前,一定是刻意为杨坚遮掩了什么!

    齐王决计再一次请人为杨坚看相。

    长安城外有个名叫强练的巫者,平素乱发披肩,不僧不道。然而据说占卜却是极灵验的。听说当年宇文护被四皇兄诛杀之前,强练曾化为乞丐,手拿瓠瓢,行至宇文护府前乞讨时,以瓠击门,手中瓠破,满口疯疯颠颠地嚷嚷什么“瓠破籽苦、瓠破籽苦。”

    当时,众人皆不知此话藏着什么禅谶。两天之后,宇文护身死帝宫,诸子尽被诏命诛除。

    人们这才顿然悟出强练的话中的玄机:护破子苦。

    宇文宪决计以重金聘请强练为杨坚再看一次相禄。

    宇文宪等到母亲寿辰那天,杨坚夫妇过齐王府来吃酒席间,他悄悄退到到屏幔之后,请躲在那里的强练窥视察杨坚之相:“相士,此人相禄如何?”宇文宪急切地询问。

    强练沉吟片刻:“王爷,此人天角洪大,眼如曙星,左角为日,右角当月,乃贵极人臣之相!”强练话到嘴边时,将“贵极人君”的“君”字,改为“贵极人臣”的“臣字”了。

    其实,强练已经勘破:此人龙形已成,人力已无奈。一旦说破,有害无益,于是有心佑护,以顺天意。

    即令如此,当时的宇文宪仍旧觉得头“轰”地响了:贵极人臣?至少官至一国太师、宰相之位啊!

    果然,陛下竟要聘定他的女儿为太子妃了!

    如此下去,杨坚肯定是要比自己运途洪大了

    近日,据太子东宫宫正、族兄宇文孝伯和尉迟运二人透露,太子东宫的一帮子宫伊属僚如郑译,刘昉,王端,皇甫绩竟个个与杨坚交好陛下一旦聘定他的女儿为太子妃,今日的太子妃,自然是大周国未来的一国皇后,皇太后。

    而未来一国之君的岳父,一国之君的外祖,皇后或是皇太后之父的杨坚若官至一国首辅的太师宰相之位,嗣帝又一旦幼弱嗣位,外戚干政

    为了宇文天下,也为了自家的前程性命,他想,自己决不能再做壁上观了!

    这天早朝散朝,他请求单独面见陛下,有事要奏。

    “陛下,臣闻陛下欲纳杨坚之女为太子妃,不知是真是假?”

    “嗯,随国公长女杨丽华,仪态端庄,才学过人,朕是有此打算。”

    “陛下,臣闻有善相者说,杨坚此人相貌非常,天角洪大,王有天下,龙犀入顶,眼如曙星,顾盼闲雅,望之如神。就是臣每每见望,恍若自失。臣忧虑,此人恐非人臣。若聘其女为太子妃,将来恐有不虞之患!臣以为,陛下不纳其女为太子妃,并请陛下对杨坚及早扼制,免遗社稷大患。”

    武帝点头说:“杨坚相禄,止武将而已。不过,五弟提醒的也有道理,太子妃一事眼下尚未议定。五弟放心,不管最终议定何人之女为太子妃,朕自然都会注意权衡调度,决不致使外戚势力过于偏重。”

    武帝这般敷衍着齐王,心内却在冷笑:“身为宗室王爷,面对一位普通属臣,怎么会恍若自失?朕也曾与杨坚对坐,怎么就没有这种感觉?你自己心怀鬼胎,当然要自失了。如今,想借朕的手来替你除掉情敌,又不到什么正当借口,竟拿黄老相术为凭,可笑!”

    武帝从来不信什么神佛报应。眼下大周境内寺院林立,释老弟子竟占百姓三分切一。为了求兵取地,他正在准备断除佛道二教。

    齐王见自己的话没能引起武帝的重视,便将此事的厉害告知内史大夫王轨。

    王轨性情一向爽直,也曾听孝伯说,皇太子自被立为大周国嗣君之后,远贤臣亲小人,每天和郑译、刘昉等人黑天白日地狎昵厮混。打从太学同窗那会儿,王轨便对郑译看不上眼。两人之间常有口诛笔伐的争执发生。后来,两人同为陛下幕府的属僚,因各执己见,越发时有舌战了。

    郑译等人一向信服杨坚,杨坚若为储君岳父,他们必会更追随杨坚左右,形成太子一党,将来嗣主继位,必生误国误君之虞。

    王轨虽武略过人,性情却一向忠直,说话也从不知避嫌。此时,竟当着诸多朝廷常值官和内史的面,骤然直谏:“陛下,臣闻皇太子既无令德,又举止轻浮,近日越发狎昵小人,疏远贤士,只恐难以担当社稷之重!”

    武帝一听,不觉心生烦恼:十几年的嗣君生涯里,身家性命尚难保全,自己三十多岁才开始亲政,故而,对长子又怎么会有雄怀天下的教诲?他清知,太子并非天生雄韬伟略之辈,加上亦非从小教诲,眼下,也只能从长计议,慢慢扶植罢了。因而,今忽闻王轨对太子发此怨言,骤然触动心事,半晌沉默无语。

    不想,王轨刚刚奏罢太子,紧接着又奏起杨坚来:“陛下,臣闻听陛下欲纳聘杨坚之女为太子妃,此事万万不可。臣闻听随国公天角洪大,王有四海,貌有反相,日后定然不甘人臣,请陛下及早除之!”

    王轨这般直言无讳,哪里知道,不仅太子东宫那边的郑译、刘昉、皇甫绩等人与杨坚相好,就连陛下殿中的常值官如内史大夫来和,梁彦光,长孙览,王谊等人,平素也皆与杨坚私交甚密。众人见王轨正在奏报太子的不是,突然又转而奏禀杨坚貌有反相,并请陛下及早诛杀的话时,俱都大吃一惊!

    “王有天下”四字,可是帝王天子最恶忌的事啊!

    起初,武帝见王轨奏禀太子的不是,一时无话可说。忽听他又说到杨坚,所奏内容竟与齐王前日所奏一般无二,即刻便悟出:原来,自己一向信任的王轨,竟与齐王串通一气,不独贬损太子,为了阻止太子与杨家的联姻,竟不惜以相禄之说谄害人时,当即便沉下脸来:“依你之言,天运果然的话,人力又岂奈何?朕以为,凡事万物,在德不在瑞,在人不在天!”

    武帝驳得有理,王轨怔在那里,一时竟无话可辩。

    王轨去后,武帝半晌未语。因见内史下大夫正在整理各地奏章,便令长孙览、梁彦光等人退去,却命内史下大夫来和一人留下。

    梁彦光和长孙览二人下殿时,深深望了来和一言,来和当然明白众人的意思:随公的性命好歹,全凭来大夫成全了!

    众人去后,武帝问道:“来大夫,前天,齐王曾与朕言,随公杨坚乃王有天下之相。今日,王轨也有此说。朕闻知来大夫一向善观禄相,来大夫往日也曾见过随公,以来大夫所观,随公的相禄究竟如何?”

    来和闻言,缓缓奏禀道:“启奏陛下!以臣之察,杨坚之相乃忠节武将之相,其禄可镇守一方。若为将帅,收江南、镇燕北,必攻无不克。至于五柱入顶之说,古相书自古多有争异。比如,额角有柱入顶者,古人郭璞在尔雅释天中有说,‘数起角亢,列宿之长,’指的是南极寿星。杨坚之相,正如南极寿星‘肉柱入顶,额亢身短’之相,此相应主长寿之运。陛下,武将又长寿者,必为刀枪不入的百战勋将。”

    尔雅释天一文,武帝往日也曾读过,不觉点头称是。

    来和又道:“陛下,眼如曙星者,乃胸有武略,威慑敌胆之相。如古代名将霍去病,樊哙,卫青,还有关羽,张飞,皆目如曙星,炯炯逼人。陛下,从古至今,凡忠勇威武之将,籍志记载,也俱是各有奇相者。”

    来和这番解说有几分道理,武帝点头以为然。

    来和悄悄松了一口气。

    然而,来和又哪里清知武帝此时的真实心理?

    若说杨坚有“王有天下”之相,天下任何一个帝王都不可能不深恶厌绝的。然而,对于整整做了十几年嗣主的陛下,眼下最想做的便是尽快完成南北一统的帝王大业,南平陈国,东征齐国,北靖边扰,正值用人之际,这个时候,岂会因为什么“相禄之说”便诛杀武将?

    即使是心下恶忌,非除不可,他也自会留待天下平定以后!

    也正是这个原故,当初在诛杀宇文护及其左右亲腹时,他不舍得罢除奸相近臣宇文宪,以及宇文盛、贺兰祥等人。因为他们这些人统为朝廷国家文经武纬之才。

    其实,亲政以后,在聘选太子妃一事上,武帝曾在于翼、尉迟迥、窦炽、长孙览等几位鲜卑重臣和汉族世家中一直犹豫不定。

    太子妃当然不能出身普通官吏之家。其家族父兄权势既不能过于庞大,过于炙手可热,也决不能根基不稳,势力太弱。而且,太子妃本人,也必得具有过人的才学和仪貌。

    勿须齐王和王轨多言,他也十分清楚,无论是外戚还是宗室诸王,还是别的任何一家朝臣的势力,他都会适时调度遏制的。

    他当然明白,无论杨坚有无“王天下之相”只要他的女儿被选为太子妃,他也必得抑制杨坚个人的权势,最终,使外戚、大臣、诸王之间的势力呈三足鼎立之势,形成相互牵制和抗衡。

    如此,在议立太子妃一事上,因王轨竟与宇文护旧臣齐王串通一气,执意阻挠,反倒坚定了武帝要择杨坚之女为太子妃的主意。

    这些年里,伽罗一人留守随国府,小到衣食住行,大到子弟婚嫁,人情往来,诸多应酬,虽说千头万绪,倒也从未让杨坚牵挂分心过。

    伽罗在家中如此操持,杨坚也从不敢荒废一点光阴。每天,除了审阅公案,练兵演武之外,闲暇时分,便翻阅研读今古诸般兵书。岳父陪送到杨家的一部兵家秘笈,他更是从头到尾研摩得通透明澈。这些年的南北征战中,每逢用兵布阵,凡天文地理,兵力悬殊与秘笈中所述相似者,杨坚常会试着运用个中谋略,令他诧异的,往往皆能出奇制胜!

    往日,在太学同窗当中,杨坚读书做文章皆不在前列,常自嘲“不通书语”外人哪里知晓,他不过是对那些自认为于家于国无益的“书语”不通罢了。但凡有关治国理民、兵家武略方面的书卷,他从来都是夜以达旦的深析苦究,连一些生涩难懂的字词都是反复揣摩,直到领悟透澈方才罢手。

    远离京城的杨坚在自己任上一心谨奉公职,哪里知道,此时的帝京长安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政变:做了整整十三年傀儡皇帝的宇文邕,一朝潜龙骤发,把揽大周军国朝政整整十五年的宇文护及同党,竟于一天之间尽被诛除!

    更料不到的是,这一场扭转乾坤的政变背后,竟有自家夫人独孤伽罗的一份智谋在内

    天下既定,武帝诏敕各州总管分别入朝觐见。

    杨坚奉诏回京之时,陛下已经亲政数月了。

    此番奉诏回京,杨坚另外还有一样大事,便是商定与陛下的儿女亲事。

    闻听一些风声的京朝百官,纷纷以为杨坚接风等为借口,竞相登门拜访,与随国府密切交结。

    随国府骤然热闹了起来。

    宾客散尽,从早到晚,整整忙了一天的伽罗终于和夫君单独相守了。

    一番激情,伽罗与杨坚相依相偎,享受着久别相聚的幸福,此时偶尔记得一样事来:“夫君,咱们家有一样宝贝,未经夫君允许,我已把它送人了。”

    杨坚抚着伽罗的头发:“我倒不知,咱们家还有什么天大的宝贝,非得经我的允许才能送人的。”

    伽罗笑道:“我把少林智仙尼师留下的那支绿玉铤,献到宫里去了。”

    杨坚一笑:“那也算不得什么奇珍异宝,宫里怎么会稀罕那个?”

    伽罗道:“所以啊,我送到宫里以后,就被陛下砸碎了!”

    “啊?却是为何?”杨坚大惊失色。

    “夫君,陛下正是用那支玉铤砸碎了奸相的后脑勺。玉铤也被撞碎了。”

    “啊?伽罗,你?”杨坚直起了身子,惊骇地望着伽罗。

    “夫君,宇文护劝太后戒酒的那份酒诰,也是我一并送进宫里进去的。”

    “啊?莫非,此事,你,你也参预其中了?”杨坚早已从长孙览等好友口里得知陛下除奸的过程。却不知,陛下除奸的玉铤和酒诰,竟是出自伽罗之手!

    他当即便惊出了一身的冷汗来!

    然而,当伽罗把大禅师所译玉铤之上的四句偈语吟诵一遍后,杨坚越发感到惊心动魄了!

    原来,那位曾抚育自己多年的少林尼师留下的那支玉铤,竟然含着如此惊人的禅机!

    不死不生,

    不晦不明。

    不发不收,

    不毁不兴。

    陛下若无十几年的韬晦,如何彰显天纵威烈?宇文护不死,陛下不生。陛下不勃而发,如何收回皇权?

    而末了一句,杨坚却甚感疑惑:不毁不兴,又含着什么深意呢?是玉铤毁而大周兴?

    如此,智仙尼师为何要把玉铤遗给自家而不干脆直接启示宇文邕呢?

    他突然预感到:偈语所藏的个中玄机,恐怕决不会如此简单!应该还有更深的含义

    伽罗见杨坚一脸忧虑,便道:“夫君,伽罗不是为了逞能,也不只是为报杀父弑姊之仇。你想,奸相擅政,陛下和太子自己尚且生死未卜,李妃却一次又一次地催逼丽华与太子的婚事。伽罗既不能回绝,又不敢应下,无奈之下,只好孤注一掷,釜底抽薪”

    杨坚叹了口气,虽对伽罗的心智谋略深自惊叹,却也甚为伽罗走的这步险棋感到巨大的后怕。

    他开始担忧:伽罗此番虽显示了她过人的谋略,相助陛下扫平宿敌。然而,如此一来,当今陛下一旦静下来想一想,必然会对伽罗和自己心生设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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