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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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够趁早忘掉,那就更好。”

    “但他受伤这段期间,贝勒爷您的生活起居、日常琐事怎么--”

    载皓潇洒的挥一挥手,再度打断他的话头说:“其实自从杉才娶了小兰之后,只要是回府的日子,我便不准他再过来这里与我同进同出了,反正府内奴仆如云,暂时从别处借调一、两名小厮过来我这儿服侍不难,这根本算不上是什么大问题。”

    “可是临时借调的,又哪里比得上专门服侍的人来得顺意妥当呢?贝勒爷,我便与您实说了吧,我家人口虽简单,现在姐夫在檀香山的农牧畜业做得好像也还不错,但其实说穿了,都只是勉强得以自给自足而已,所以我虽有心游遍大江南北,把咱们国家的大好山河全画下来,但苦于荷包羞涩,只好缩短旅程,勉为其难的答应爹爹出国去,到那我根本没啥兴趣的“番邦”过活,”说到这里,他突然抬起头,以着充满期待的闪亮眸子向我皓乞求。“但如果您肯收留我,那我就有另一条生路可走了。”

    “此话怎讲?”

    “我说出来,您可别被我的坦白给吓着,更别怪我唯利是口喔。”

    载皓见他说的趣致,不禁笑道:“你倒是先说说着啊。”

    “是,如果您能答应让我留在府内当您的贴身小厮,那至少我的吃住便不成问题,加上您威名显赫,不乏外出的机会,我也就可以趁着与您出外之便,将各式景物草描下来,做为日后布局作画时的基础,贝勒爷,只要有一处得以栖身,有三餐得以温饱,让我可以听纹留在自己的国家里,那您叫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去学、去做。”由于她的确有非留在载皓身旁不可的理由,所以此刻的急切表佰和恳求的口气,便愈掠得逼页。

    书画,把大好的山河留在主纸上,载皓的心突然飘回到三年前某个如梦似幻的夜里,那个与自己虽缺乏一面之缘,却对作画显然也有着高度热情的人,以及那位口齿伶俐、清秀动人的侍女;俯望着朝雨热切的面庞,载皓的心湖蓦然一阵晃荡,怎么他的相貌竟与记忆中的故人有着七分的相像?

    但那必定只是自己的幻想吧,载皓摇了摇头,暗笑自己的荒谬,可是邑尘看在眼里,却以为他已经否绝了自己的要求,连忙急道:“贝勒爷;我求求您成全我这小小的、卑微的心愿,我一定会努力--”

    “好吧,你就留下来。”

    乍然得到应允,邑尘却又愣住了,瞪大了眼睛,微张着小嘴,半天说不出话来,那表情倒把载皓给逗笑了。“怎么?不会是我答应之后,换你要反悔了吧?”

    “不,不,不反悔,永远都不会反悔,”邑尘这才如大梦初醒般的想要跪下去叩恩说:“我--不,是小的谢过贝勒爷,谢谢贝勒爷。”

    “行了,”载皓笑着扶起他道:“以后要忙、要累的人可是你,让救命恩人反过来服侍我,该说谢谢的,应该是我才对。”

    邑尘的手臂被他一扶,竟彷如被电触到似的猛然躲开,双颊也火辣辣的热烫起来,一时之间,倒着傻了我皓。

    “朝雨,你怎么”

    “小的该死,”邑尘拚命掩饰方才的失悠道:“小的理应行此大礼,却被您一把扶起,觉得有逾本分,所以才会”

    “原本如此,”虽然仍有些孤疑,但载皓总算是暂时接受了她的解释,心想:小男孩嘛,这两天饱受为吓,难免精神紧张,加上他又是头一次为人当差,脸皮亦不免薄了些。“不过你得先答应我一个条件,我才准你留在我身旁。”

    “什么条件?”深怕再着着他的话,自己的脸会更红,甚至露出马脚来,所以这会儿邑廑便连头都不敢抬了。“贝勒爷话说。”

    “就是你虽名为我的小厮,实际上我却想交你这个挺有意思的孩子做做小朋友,所以呢,第一步,”他竖起食指来叮咛:“以后在我面前,别“小的”、“小的”甚至“奴才”个不停,朋友既是站在平等的地位,你就直接说“我”即可,好吗?”

    迎上载皓温和的眼神,邑尘终于不由自主的轻点了一下头。“好,贝勒爷。”

    从那一天开始,便连邑尘也不得不把自己当成了“朝雨”看,努力忘掉局于“邑廑”的女性种种,彻底的从“她”转变成“他”

    “那些事情就算一天没你,我也还应付得来,你就甭为我操心了,等着小三子来向你谢过救命之恩要紧。”

    朝雨听然嗽起了小嘴道:“原来我这么无关紧要啊,有没有我跟在身旁,您都一样,说不定还觉得更加自在哩。”

    望着小厮微嘟的小嘴,载皓不禁有点啼笑皆非,想捏捏他的鼻尖取笑他一番麻,却又因想起了朝雨对于跟他人肢体接触的事,向来极端忌讳和排斥,进而打消了那个念头,他也搞不清楚这个小男孩为何会有那些奇奇怪怪的禁忌,不过也由于他的勤快贴心,使得近来自己的生活起居的确舒适许多,所以那些无伤大雅的生活习性,载皓便也抱着尊重的心情,一迳由着他去坚持。

    “朝雨,瞧你这小心眼儿的模样,不知道的人,还真会以为你是个姑娘家哩,连这种小事也能引发出你一堆奇奇怪怪的念头来。”

    “我”朝雨面孔迅速泛红,话语也为之一窒。

    “接着啊又一定是面河邡赤,”载皓面带纵容疼爱的表情说:“真是拿你没办法。”

    朝雨怕自己多说多错,干脆专心的为种合香,给福晋送过去之后,发现近剩下一些,就去找出您今天特地换上朝服,是要进宫里去吗?”平常他到练兵处去,都只是一袭可撩可卷的简单袍服。

    载皓微仰着头,让朝雨帮忙扣好披肩的钮索说:“嗯,赴练兵处之前,我得先上朝去,最近南方上海有件事闹得凶,朝廷想跟大臣们合计一下,看着该怎么办才妥当。”

    “什么事?需要如此谨慎?”朝雨佯装随意问起的样子,听身去拿载皓的一些佩件,这一侧身,便也略着了载皓微向上挑的剑眉,似乎在疑惑着他为何会对此话题产生兴趣一样。

    不过他还是应答道:“就是朝廷想从上海租界引渡两名企图以不当言论煽惑人心的造反分子回来,但租界那边却硬是不允,实在是教人有些心烦。”

    “既然是租界里的事,就让租界的衙门去办好了,咱们近插什么手哩?”

    一听他用“衙门”两字形容合审单位,载皓反倒笑了起来,用语如此“古旧”思想应该也就不至于前进到哪里去吧。

    “问题是其中一个人的著作充满着所谓的“革命”思想,极容易挑功那些意志不坚的人,让他们群起造反的念头。”

    “真有这种事?”朝雨佯装吃听道:“什么人有那么大的胆子啊?造反是要砍头的呀;”

    “会想要参与革命的人呵,听说早就都已经不怕砍头了,你打从南方来,怎么会对这类想法一无所闻?”

    “我爹才不准我听那些奇奇怪怪的言论,”朝雨流利的麻答:“我可是贺家的狩生子,不能被砍头的。”

    “没有”载皓沉吟了一下,眼神表情都是复杂的。“最好。”

    “贝勒爷,您的香囊。”

    载皓暂阻了朝雨要帮他偑戴的动作,迳自从他手中抬捡起那个不及半个巴掌大的白玉香囊端详道:“前几天戴的那个镀金葫芦呢?”

    “我嫌它重了些,而且跟您今日的朝服颜色相近,载起来不够显眼,最重要的是我昨天新起用了一种合香,给福晋送过去之后,发现近剩下一些,就去找出您另一个香囊来装填,您问问着,看喜不喜欢这个新香味。”

    载皓将那个盒面饰接空菊花双雀纹的扁圆形玉盒凑近鼻端一闻,马上赞道:“真香,悠悠远远的气息,既不浓且不艳,像透了”他偏头想了半晌,然后带着八分肯定说:“梅花的香味。”

    朝雨拍手大乐道:“贝勒爷您好厉害喔,这个配方所调制出来的,就是梅花香,连你来闻都觉得像,那我这半个月的心血就没有白费了。”

    载皓望着他因兴奋而微红的双颊,以及眼中佻达的光彩,配上白皙光滑的肌肤,心神不禁一阵摇晃,连忙暗喝一声:荒谬,并努力凝聚心思问道:“这帖香需要花上半个月的时间来调配?怎么这么麻烦啊?”

    “不是啦,是把所有的材料碾成细末,再以炼蜜调合,做成合香之后,还必须用瓷盒盛装,埋在地中半个月,然后方可以取出来使用;所以打从半个月前我把瓷盒埋进地里之后,便天天惦着,怕起出来时香味会不对,谢天谢地,总算没有失败。”

    载皓笑道:“我猜这玉盒上下加饰的穗子,八成也是你的杰作,对不对?”

    “说杰作不敢当,”朝雨皱一皱鼻子,调皮的说:“只是我在整理您的衣物饰品时,发现这些香囊原先的盘结穗子等,都因久置而褪色或甚至断裂了,所以便向小兰姐要来一些丝线重新修饰过,您瞧这白玉香囊上穗用盘长结加上珊瑚扁珠,下穗则在对称的扁珠后编成菊花结、钮扣结,底下再垂成流苏,是不是整个立即光鲜亮丽起来,更加令人爱不释手啊。”

    她看着载皓手中的玉盒,得意于自己的巧手妙艺,浑然不知载皓的眼光则完全集中在她身上。

    打从一个多月前答应让朝雨成为自己的贴身小厮起,载皓发觉自己的心便一日紊乱过一日,只因为朝雨一日比一日更得他欢快。

    本来依他过去与小三子的投契,或依朝雨细心体贴、勤劳忠厚的态度,兼将他服侍得无微不至来说,他对这名小厮的感情一日深过一日,对他的倚重一日重过一日,对他的欣赏一日多过一日,应该都是极为自然的结果,绝不该反将他惹得心头大乱才是。

    一切只因为载皓竟一日比一日清楚的发现朝雨不同于一般的“男孩”而他对朝雨的感情也不同于他对其他手下的单纯,这个发现对于三十多年来,感情世界都未曾掀起惊滔骇浪的载皓而言,其震撼之大,绝不下于青天霹雳,难道说他多年来的古井无波,只缘于“喜好特殊”甚至是“癖性怪异”吗?

    不;载皓绝不愿相信自己是有“那种”癖好的人,或许一切只缘于朝雨的心思太细腻,外形太秀丽,个性也大可人了。

    不但小厮的粗活他样样上手,带他出外时,骑马、射箭、抡刀、舞剑无一不精,连缝衣补缀、编结焚香这些事,他也项项使得。

    他喜欢朝雨,或许正因为他俱现了自身心头长久以来所怀抱、憧憬的一个完美形象,一个他本以为只是自己的期待,永远都难以在这世上寻获的听缈空影。

    但朝雨却使得过去所有的幻想,全部转化为事实,他亦刚亦柔、能文能武、时而沉稳如海、时而飘逸如风,他几几乎乎已吻合了自己一切的理想,只除了一项--他竟是个男人。

    他本来就是个男人,那并不奇怪,奇怪的是自己,是自己竟然会对他产生莫名的、暧昧的、模糊的情愫。

    载皓何尝不曾想过那也许都只是自己一时的恍惚,长长久以来,精神压力过重的结果;对,想到这里,他的心情总算才稍减沉重,略为轻松起来,对,一定是这样,并非我不正常。

    “贝勒爷,时候不早,您想上朝的话,就该动身了,来,我将这帖“春消息”

    傍您配上。”

    朝雨的清脆嗓音将沉浸于冥想中的他给唤了回来。“你说这帖香叫什么?”

    “叫做“春消息”啊,配方甚至被作成一首七言绝句,以便大家背诵呢。”

    朝雨细心的帮他把香囊系配在腰间。

    “真有这么回事?你背来给我听听。”

    “人人尽道是江梅,半两丁香一回茴,更用甘松苓半两,麝香一分是良媒:很容易记吧,丁香、甘松、苓苓香各半两,加上茴香一两、麝香一分,就这么简单。”

    载皓扶了扶翎顶,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交给他一柄听匙。

    “这是”朝雨接过来之后,不解的问。

    “西边间立柜里一个檀木箱的竹匙,里头全是些我珍藏的玉石物件,你有空就帮我整理一下,我发现自你来后,我好像就多了许多奇珍异宝似的,看着你今天又可以找出哪些宝物来。”

    “是,贝勒爷。”

    载皓踏出门槛,本已经要走下石阶了,突然又转身对朝雨说:“对了,今晚你不必等门,觉得困时,就先上床去休息吧。”

    “那怎么成?如果我上床去,一定得将门给闩上,那您回来时,谁给您开门呢?”

    “我今晚也许就不回来了。”

    “您要到哪里去?”朝雨急道。

    “新建陆军哀的几位军官老早就想到花丛里去逛逛了,是我一直拖搪着,我看就趁今晚带他们过去一游,也免得我耳根老是不得清静。”

    “花丛?”朝雨狐疑着。“晚上哪儿垃有花可看啊?”然后他一脸好奇兼雀跃道:“如果有,那一定很稀奇,贝勒爷,您也带我去看好不好?我保证绝不打搅到你们。”

    载皓闻言不禁苦笑道:“朝雨,那种花是你这年纪赏不得的。”

    “您少唬我,哪有花是人宜不得的。”他鼓起腮帮子不服气的说。

    载皓见他一脸的稚气,方才那些紊乱的情绪刹那间仿佛得到了些许舒解,朝雨终究只是个孩子而已啊;于是他朗声大笑,并揉了一下朝雨的头道:“有啊,八大胡同里的花,就是你赏不得的。”

    等朝雨回过神时,载皓早已步下石阶走远了。“贝勒爷;贝勒爷;不可以,您不可以--”

    载皓哪里还听得见呢?于是朝雨气得一跺脚,也不晓得自己心中为何会突然泛酸起来,只得咬紧下层默默唭道:“载皓,你不可以,我不准你到那种地方去;”

    可是他又有什么立场、什么资格、什么机会去跟载皓表明心声呢?更进一步的说“她”为什么会如此在乎载皓要到“那种”地方去呢?

    朝雨望着已不见载皓身影的庭院,徒然的发起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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