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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节欢醉泪眼跌宕棋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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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   那胖内侍薛万德忙领着卓南雁等人遥遥地拜见皇上。才行了一礼,赵构却一笑摆手,道:“免了罢,又不是在朝堂上,众卿无须多礼。让你们久候了吧,今后直接进来便是。”

    路吟风等人见他言谈和蔼,说不出得可亲可近,都不禁松了口气。卓南雁心下暗奇:“他在瑞莲舟会上历经大险,却难得仍有这好脾气。看他满面春风,怎地允文兄说太子冒犯了他,惹得他动怒?”目光扫了数下,却没有见到太子的踪影。

    “四大棋待诏果然都是一表人才,这最后的三番棋战必会热闹得紧吧?”赵构笑得极是温和,对汤思退道“他们才入宫,难免拘谨,少时对局,不要有太多的规矩,便让他们坐着对局吧。”

    卓南雁听得心底称奇:“不坐着对局,难道要老子跪着下棋?”却不知宋廷规矩甚多,棋待诏在皇帝跟前跪着下棋的也是常见。但这高宗赵构善邀虚名,此次对几位新人开恩,也是他博取宽厚之名的妙法。

    “万岁仁爱臣子,圣德如天!”汤思退忙一哈腰,笑道“今番太平棋会,既可让万岁日理万机之余,临局忘忧,也可成就一番千秋佳话”他滔滔不绝地又是一番谀词,说得赵构如沐春风,这才命四大棋待诏对阵。

    殿前浓阴下早摆好了桌案棋局。四人捉对对阵,卓南雁遇到的三番棋对手乃是“奉饶天下棋先”的楚仲秀。在皇帝跟前下棋,楚仲秀自不能大大咧咧地持黑让先,况且他也知此战事关重大,更不愿让先。

    分先之后,第一盘楚仲秀执白先行。这人果然棋风强悍,嗜血好杀,一上来便跟卓南雁短兵相接。卓南雁年轻气盛,对这种杀气腾腾的棋路毫不相让。双方寸土必争,直杀得天昏地暗,啪啪的棋子打得清脆响亮。

    反观棋痴路吟风对阵临安棋王郎瞻民,双方却大斗内功,每一子都深思苦想,绞尽脑汁,良久方落一子。

    两场举世难逢的对局,赵构只闲闲地看了几眼,目光却常在三个美女棋手身上游走。捱过了半个时辰,他索性站起身来,对汤思退笑道:“这四位爱卿都是奇才,即封为翰林院七品棋待诏。”

    他这一起身发话,卓南雁等人忙跪倒谢恩。赵构的目光在棋局上一扫,又叮了一句:“在这太平棋会上折桂夺魁的,官阶定为六品!”说罢笑吟吟地带着沈丹颜等三女走了。

    众人只得再行躬送圣驾,却才起身重继棋局。汤思退见赵构走时满面春风,暗喜自己一番心血没有白费,志得意满之下,更是畅意观棋。外行看热闹,卓、楚这盘棋风云激荡,将他的大半心思全牵住了,眼花缭乱之余,汤丞相不由大呼过瘾。

    这种乱战的棋势自然全落入楚仲秀的毂中,卓南雁战至中盘,已发觉局势竟稍稍落后,特别是右角的三枚黑子岌岌可危。长思良久,卓南雁断然落子,明救三枚被围的黑子,实则转攻白子左边上的薄形。

    虽然唐朝天宝年间的棋圣王积薪早就在其围棋十诀中提出过“逢危须弃”、“弃子顾我”等棋诀,但补天弈却将这种大局观推到了极致。楚仲秀贪吃了三子后,忽然发觉便在自己围攻三枚黑子时卓南雁闲布的几子,却在此刻发挥了极大的效验,如一条从天而降的锁链,缠住了自己左边上的七枚白子。

    蛟龙在缚,卓南雁却并不急于收网,一边对白方孤棋不紧不慢地攻击,一边全力经营中腹,如此弃小就大,两面出击,更是游刃有余。那几枚白子和中腹,楚仲秀却全放不下,顾此失彼之下,局势渐忧,只得奋起余勇,在边上或搜根或破眼,强行杀棋。

    形势逆转之后,卓南雁对棋形的大局掌控之长更显,招招连绵相济,每一子都在应机造势,最终竟以二子之优小胜。两人一局终了。路、郎二人的对局才进入中盘激战,汤思退眼见天色已晚,只得命暂且封盘。

    整整半日,也没瞧见太子的身影,卓南雁心中暗自焦急。当晚四名棋待诏被安排在了宫内的别院碧梧苑内歇息。四人各居一屋,互不相扰。路吟风三人惦记明日棋战,早早地熄灯安歇。

    卓南雁却盘膝呆坐在床上,手抚玉箫,忍不住又吹奏起那首伤别。袅袅的箫曲才奏了半阙,忽听门外一声低唤:“南雁老弟在吗?”竟是太子的声音。卓南雁心中一颤,不及穿鞋,大步跑去开门。

    赵瑗道:“我闻知你老弟进宫成了棋待诏,心下大奇,还当他们传错了呢。待寻到此处,听得你的箫声,才知老弟果然来啦。”目光扫见卓南雁的双脚,不由笑道“古人倒履相迎,老弟今番却赤足相迎,坦诚更胜一筹。”

    卓南雁看他谈笑随和,浑不似外间传的困窘失势,不由暗自一喜,拱手施礼道:“南雁失了礼数,请殿下莫怪,只因南雁有事相求殿下,实是望眼欲穿!”太子道:“老弟有什么事,我自会尽力。”卓南雁便如实说了。

    赵瑗听得卓南雁功力难复,不由满面憾意,待听得林霜月重病不愈,急需紫金芝时,更是双眉紧蹙,沉吟道:“此事却有些难处”

    卓南雁的心咯噔一跳,他平素心高气傲,极少求人,这时不禁双膝一软,给赵瑗跪倒,道:“只求太子殿下援手,救救霜月。”

    太子忙将他搀起,沉沉一叹,道:“咱们是生死之交,老弟的事,我定去力争!”卓南雁见他满面果决,心底才有了些底气,忙又深深一揖。

    赵瑗笑道:“老弟曾独闯龙骧楼,大战完颜亨,在瑞莲舟会上更力挫群奸,气壮河山,此刻却为那林姑娘软语相求,也当真是性情中人。”他贵为太子,身边美女如云,只觉再美的女子也不过是一件可换可弃的美丽衣裳。眼见卓南雁如此豪士,却为了一个女子低三下四,他心底颇觉可笑之余,又深为惋惜。

    “殿下是笑我儿女情长吧?”卓南雁却扬眉一笑“呵呵,便是十座龙骧楼,在我眼中,也抵不得一个小月儿。”赵瑗暗道:“这人号称卓狂生,果然有些痴狂之气,日后还须好好规劝于他。”心下不以为然,却也不辩驳,微微一笑,反倒安慰卓南雁安下心来,既来参加棋会,不妨先把棋下好。

    卓南雁也笑道:“小弟定要在棋会上夺魁,先解一口胸中闷气。”赵瑗又跟他聊了几句话,便劝卓南雁早些休息,以备来日棋战,说着转身向外便行。卓南雁忙起身相送。

    “老弟,”赵瑗踱到门口,忽地顿住步子“求藥之事,我自会尽力。但近来我也见疑于父皇,颇有些难处”卓南雁心中一沉,只得拱手道:“生死有命,我辈只求尽力而已。”赵瑗昂起头来,伸掌在他手上重重一握,道:“我自会尽力。”

    次日,太平棋会的棋官领着四大棋手重回风华殿外的御花园。赵构因要早朝,并未驾临,早传了话,让他们且行比试。

    这一局卓南雁执白先行。昨日补天弈初试大捷,他信心大增,更兼对楚仲秀的强悍棋风已了然于胸,这盘棋下得顺风顺水。此局再输,楚仲秀便会就此出局。他心底患得患失,更是心浮气躁,功力大减,竟以十七子惨败。

    楚仲秀两战皆北,黯然出局。路、郎两人的头一局却才收官,路吟风仗着棋路细密,算功过人,终以一子小胜。

    午膳后小憩片刻,路、郎二人便展开第二局激战,此局却是路吟风持白。卓南雁和楚仲秀都是无事一身轻,便也在旁观局。

    一局棋才布了几子,忽听内侍一声呼喝,汤思退笑吟吟地陪着赵构驾临。在赵构身旁,赫然伴着太子赵瑗。卓南雁等人忙上前给赵构和太子见礼。

    不知怎地,赵构今日兴致颇高,挥一挥手,将正待叩头接驾的众人拦住,笑道:“免礼!众卿今后见朕,不必拘此俗礼!”刚在蟠龙御椅上坐定,又想起什么“对了,唤丹颜过来,一同观棋。”

    少时沈丹颜姗姗而来,飘飘然给赵构施了礼。赵构笑吟吟地将她拉起,让她跟自己并肩坐在长长的龙椅上观棋。沈丹颜玉靥羞红,却也只得挨着他坐了,无助的目光却向棋局对面的卓南雁望去。只在卓南雁脸上一扫,她的眼眶倏地红了,便即垂下头去。

    赵构见她眼眶发红,笑道:“丹颜,怎么了?”乘机在她粉光莹致的玉颊上摸了一下。沈丹颜笑道:“没什么,给风吹了眼角。”赵构道:“不妨事吧?朕还得听你讲棋呢。”沈丹颜只得强颜一笑。

    皇帝观战,路吟风和郎瞻民自是竭尽所能,使出浑身解数。卓南雁不时偷眼观瞧赵构,却看不出丝毫异样,斜眼看赵瑗时,却见他眉头紧锁。卓南雁不知太子是否向皇帝求过藥,更不知赵构是否答允,心中不免七上八下。

    这一局事关重大,路、郎两人都是精思妙运,落子极慢。赵构兴致勃勃地直看到了掌灯之时,才命封盘,让众人先用御膳。他却带着沈丹颜和赵瑗,悠然起驾去了。

    四名棋待诏都是首次在丰华殿中用御膳,看着奢华无比的御膳,郎瞻民却忧心忡忡,不敢多吃;楚仲秀暗叹时运不济,借酒消愁;只有路吟风胃口大开,边吃边赞;卓南雁则食不甘味,浑不知眼前佳肴吃到口中是何滋味。

    过了多时,太子终于匆匆赶来,遣人将他唤了出来。两人走到一株梨树下“怎么样?”卓南雁问出这句话来,声音已微微发抖。赵瑗却黑着脸摇了摇头,道:“不好办!”

    卓南雁陡觉一阵天旋地转,双腿不禁一阵虚软。“那紫金芝是父皇的爱物,父皇一直把它摆在御书房,”赵瑗的声音映入卓南雁耳中,显得空空旷旷的“他早将紫金芝当成了祥瑞之物。我才一开口,便遭到了父皇的一顿斥责,呵呵”过了片晌,卓南雁才透了口气,又深深一揖,道:“多谢殿下。”他已深知,赵瑗在如此困窘境地下,仍甘冒天威去为他求藥,诚属难能。

    太子见他神色萎顿,忙握住了他的手,道:“若论补益之功,天下百草,无过于人参。我府内存有一本十二两重的野参,据说参龄已有二百年,曾有御医瞧过,呼之为地精神参。我这便遣人送往医谷。”卓南雁心底微热,再次称谢。赵瑗却黯然摇头,叹道:“老弟,你好自为之。”说罢怅然转身。

    卓南雁心底空洞洞的,怔怔地立在梨树下,一直看着他的身影消逝。

    “怎样,终究见到太子了?”身后蓦地传来一声娇唤。卓南雁失魂落魄地转过头来,才见到沈丹颜已立在了身后。他一声苦笑,摇头道:“见到了也没甚用处,太子殿下也要不来那紫金芝。”

    沈丹颜蹙眉道:“太子确实有些难处。”卓南雁忽道:“姐姐,你可去过皇帝的书房?”沈丹颜叹道:“去过!那盘棋便是在他的御书房下的”她眼中倏地燃起一抹痛楚之色,玉颊也火烧火燎地红起来。

    沉沉的夜色中,卓南雁却没留意她的神色,却道:“那御书房要怎么走?”沈丹颜道:“由此向东,绕过那池塘,再顺着长廊西行片刻,便是他的御书房紫芝堂啦。”

    “紫芝堂?”卓南雁脸耀喜色,喃喃道“太子说那紫金芝便在御书房,看来果然如此。他连书房的名字都改作了‘紫芝’!”沈丹颜“嗯”了一声,随即一凛,低呼道:“你打听这个干什么?你可千万莫要去做傻事。”她忽地攥住了卓南雁的手,似乎怕他这就冒险去那紫芝堂一样。卓南雁嘿嘿一笑,却也不说什么。

    沈丹颜道:“你且忍耐几日,姐姐去给你求藥。”卓南雁道:“赵构对那灵芝视为祥瑞,连太子都求不来,姐姐怎能求得?”沈丹颜却黯然一笑:“你放心,姐姐定要得宠!你的紫金芝,姐姐自会设法替你去求。”

    卓南雁愣住了。他想说不,却再难张口。望着她在夜色里淡淡的笑,一股深切的无奈和歉疚,却如浓浓的夜色般在他心底弥漫开来。

    少时棋局重开,路吟风苦战多时,终于棋高一着,以五子之优大胜。卓南雁临局观棋,心思却全没在棋上,直到路吟风伸出大手,狠拍在他的肩头上,他才知最后的对手竟又是这位嗜棋如狂的棋痴。

    “老弟!”路吟风哈哈大笑“老弟,咱们可终于再碰面啦!这三番棋,老哥我说什么也要胜你。”卓南雁望着那张孩子般的笑脸,却惟有呵呵苦笑。

    转天午后,路吟风和卓南雁早早地就到了御花园,但因皇帝尚未驾临,二人还得僵立苦候。稍时汤思退也到了,却也不敢进殿,只毕恭毕敬地在风华殿外恭候。

    其实卓南雁早就听出赵构便在风华殿内,太子赵瑗也侍奉在他身侧。父子二人的话声极遥极细,但卓南雁耳根灵敏,仍是听个满耳。

    只听赵构慢悠悠地道:“你这悔过奏疏辞意恳切,是史浩的手笔吗?”其时史浩为建王府直讲,也就是太子的老师,素来老谋深算。赵瑗惶然道:“万事都在父皇睿智烛照之中。此疏乃儿臣写就,史先生曾略加润色。”

    赵构呵呵一笑,似乎很满意赵瑗的老实对答,又道:“你总是这个杯弓蛇影的性子。秦桧才死,金人正在犯疑,看咱们是否坚守和议,你这么急急请缨,岂不正是授人口实?”赵瑗忙道:“儿臣知错啦!”赵构又问:“还记得朕当日在选德殿内对你说过的话吗?”赵瑷道:“记得!父皇赐给儿臣的百忍图,儿臣时常手追心摩!”

    “记得便好!”赵构的语声缓和了许多“还是那个‘忍’字,千福万顺,全由这忍字而来!看你近来还知仁孝诚敬之道,过两日便回建王府吧。”赵瑗忙叩头应承。

    赵构又道:“你雅好弹琴围棋,那是很好的,但有人说你闲时常打马球,那是穷兵黩武之辈玩的,今后便免了吧。”赵瑗跨马击球,本是以尚武之风自励,听得父皇此话,顿时冷汗直冒,只得诺诺连声。赵构忽又想起什么,叮咛道“还有,张浚此人,言过其实,刚愎自用,用他只能误国。不到万不得已,不可启用。”赵瑷唯唯称是。

    卓南雁怅立门外,听个满耳,心中大不是滋味:“赵构老儿却原来是这么一副德性,但他跟太子冰释前嫌,放太子回府。倒也不是坏事。”

    正寻思间,赵构已带着赵瑗踱出殿来。汤思退瞧见,忙摇头摆尾地迎上前去。赵构摆手笑道:“诸位爱卿久候啦,唤丹颜过来,一同赏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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