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贵在胜利港实际居住的时间已经超过一年,对海汉人所施行的很多奇怪的规矩也有了一定的适应性。海汉人虽然精于商贸,但他们也并不是纯粹的见钱眼开,什么都往外卖,还是有很多处于严格管控的东西极少向外出售,例如造船厂所打造的先进帆船就是其中一例。
詹贵几乎每个月都会找各种名义进到船厂去看看海汉人制造的新式帆船,早就存了要找机会买几艘的心思,听说需要开具相应的证明,他几乎是没有丝毫的犹豫便开始跑关系了。正好今天有一艘他名下的货船到港,詹贵便拿了货单先找到了周恒行——造船厂那边所要求开具证明的单位中就有港务,而詹贵的船现在都是停靠三亚内河港,主管领导就是周恒行。
詹贵的股东和代表双重身份在那里摆着,平时也一贯表现良好,周恒行自然不会在这种地方为难他,打完电话之后便让人把詹贵又请进来,然后当着他的面开了证明书。
詹贵倒是没想到这事情能办得如此顺利,想想要是去大明官府办事,没个几日工夫大概是办不下来的,而且还得看衙门里的关节是否打点到位。海汉人的规矩虽严,手续也有些繁琐,但办事倒是毫不拖沓,这点也是深得詹贵这样的外来商人赞赏。詹贵有时候会想,要是大明官府对海商也能够如此宽容,那大明沿海的商港又岂止现在这么有限的几处,对外贸易的规模也应该比当下的状况好得多才对。
詹贵接过周恒行写好的证明书连连道谢,并表示会在方便的时候宴请周恒行。他知道这些海汉人不会接受金银形式的回报,顶多就只答应吃饭——就算这样也得看当事人面子够不够,并不是每个邀请海汉首长们吃饭的商人都等得到肯定的回应。
周恒行笑道:“詹老板太客气了,就算不帮你办这事,你每个月也都在请我吃饭。你放心吧,这船如果要往外卖,你肯定能是第一批用户。”
詹贵很敏感地注意到了周恒行所说的是“第一批”而不是“第一家”,但顷刻他便释然了——“福瑞丰”李家作为海汉人的头号合作伙伴,当然不可能错过这种福利。詹贵也自知与海汉人的关系比不了李家,而且双方的生意范围也不太一样,不存在太直接的竞争关系,他对此倒没有什么一定要争个高下之类的心思。
詹贵正待要起身告辞的时候,却被周恒行给叫住了:“詹老板稍坐一会儿,还有点事要麻烦你。”
詹贵赶紧应道:“周主任有事尽管吩咐,但凡力之所及,詹某绝不推脱。”
“没那么严重。”周恒行微笑着说道:“你在这儿等一会儿,有其他部门的人要见见你。”
詹贵摸不清周恒行的意图,但刚刚才给自己开了证明,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坏事,当下便按照对方的吩咐安心坐等。
过了一盏茶的工夫,果然有人来到了周恒行的办公室。詹贵见来人是一名三十来岁模样的男子,身材瘦削,身着海汉人惯常穿着的对襟短衣,窄管长裤。那人转头看了詹贵一眼,詹贵只觉得自己好像一瞬间有点失神,因为这个人的眼睛黑眼仁占多半,白眼仁少到几乎看不到,看过去便只会注意到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瞳。
周恒行见这人出现在门口便主动起身招呼:“郝哥,你来了!来来来,我给你介绍一下。”
周恒行说着手往詹贵这边一伸,詹贵见状赶紧站起身来。
“这位是詹氏船行的詹贵詹老板,一向跟我们有很多的生意合作,也算是老朋友了。”周恒行介绍完詹贵,又转头介绍来者:“这位是郝万清郝主任,他具体负责的工作正好也跟你的生意有点关系,所以有些公事要和詹老板聊一聊。”
郝万清拱拱手道:“詹老板,久仰大名!”
詹贵连道不敢,心里却在琢磨这位郝主任的来头。按照詹贵对海汉官位的认识,他知道最大的职位便是执委会的九名执委,这即便是在海汉人的群体中也是货真价实的“首长”。其次便是各个“部”的“部长”,詹贵认为其只能大致与大明的吏、户、礼、兵、刑、工六部尚书的职能大致相仿,只是海汉人的分工更细,同时执委们也大多兼任着各个部的部长职务。再往下数,就是名目繁多的各种主任了,像三亚港、胜利港、黑土港的管理委员会头头,职位都是主任,而海汉的驻外机构,如驻崖办、驻广办等,一把手也是主任,但除此之外,还有很多部门也有这个职务。
詹贵在此之前并没有见过这位郝主任,甚至连其名号都没有听说过。而周恒行的介绍又很模糊,连对方的来头都没有说明白,这让詹贵一时间也难以猜到对方究竟是哪路神仙。
“詹老板,方便的话,想耽搁你一点时间谈一谈,行吗?”郝万清盯着詹贵的眼睛,虽然是征求詹贵的意见,但却有一种不容质疑的味道。
“方便,方便!”詹贵连忙应道。
“我的车就在外面,请吧!”郝万清做个请的手势。
两人向周恒行告辞出来,詹贵便看到外面路边停着一辆带有遮阳顶棚的四轮马车。这种马车在本地并不是很多见,因为有限的马匹要嘛被安排在交通状况不甚理想的区域驮运货物,要嘛就是在军方的骑兵基地里养着,平时用来载人或者拉车的状况极少。
詹贵注意到坐在车前方的不止一名马车夫,旁边还有一名荷枪实弹的海汉民兵。不过他手中抓着的并不是陆军中常见的二八式后装燧发枪,而是一支特制版的双管短筒火枪。詹贵虽然经常在三亚见到海汉的武装人员,但这种新式短枪倒是第一次见到,忍不住便多看了几眼。
詹贵和郝万清上车之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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