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正好是他嘴的高度,把食物摆在上面,使他稍微一动嘴就可以咬到东西。钟学馗吃了几口,这是他被卡在这里以来第一次吃到饭菜,心里颇有些感动。他含着东西含含糊糊地说:“你也吃啊,你自己怎么不吃?”
游少菁早又回到沙发上蜷在那里,半天没有动静,好久才用微弱的声音说:“我吃不下。”
“好歹吃一点儿,你今天忙活一天了,如果不吃东西不但身体受不了,还会落下肠胃病的。相信我,我上一辈子就是因为参加科考时太紧张吃不下饭,结果得了胃病,最后在发榜那天吐血死了。你可要记住我这个前车之鉴,千万不要”
这个鬼怎么这么唠叨?游少菁按着太阳穴走进了卧室,冲还在不停劝她吃东西的钟学馗重重摔上了门。
这个家伙长得像“鬼”一样,怎么看也不像是因为营养不良吐血死掉的啊。对了,他说过他是因为崇拜钟馗,到了阴曹地府当上鬼差后不但改了自己的名字,连样貌也花费了数百年时光修炼成的。真不知道他原来长成什么样,既然会羡慕钟馗的长相,原本大概长得像根豆芽菜吧。游少菁胡乱地想着,迷迷糊糊进入了梦乡。
钟学馗站在大殿门口焦急地搓着手,大殿四周一片森严肃静,那两扇紧闭的殿门依旧没有丝毫要打开的意思。钟学馗悄悄走近几步,想趴到窗户缝上向里偷看一眼,一只手重重地拍上他的肩头,还没等他回头去看,对方另一只手就抓住了他的衣领,像拎小猫一样把他拎到了台阶下,重重向地上一放,青玉石板都发出了“咚”的一声。
“哎哟!哎哟!”钟学馗捂着屁股仰头叫“马大哥,你下手太狠了吧!”
威风凛凛的马头大汉又用脚尖踢他一下“我是干马面工作的,可不姓马!别乱起外号,幸亏今天是我值班,要是换了别人,偷窥大殿是要重打一百大板的,你知不知道?”
“我没偷窥,就是想知道大王们的会开完了没有。”钟学馗委屈地说。
马面在钟学馗脑后拍了一巴掌,差点儿把刚抓起来的钟学馗又打趴下“你整天那么关心这些干什么。大王们的决定关你这个小鬼差什么事,你就别在那里杞人忧天了。”
“这怎么能说是杞人忧天!”钟学馗一下子跳起来“事关千万苍生,谁不应该挺身而出,怎么能因为自己位卑言轻就不上前呢?”
“好了好了,你就别理他了,他的脾气你不清楚吗?”马面的搭档牛头走过来阻止他们喧哗“钟学馗,这里的规矩你也懂,再胡闹下去别怪我们不客气。”
钟学馗对严厉的牛头畏惧多一些,虽然嘴里还在低声嘀咕,可是已经不敢再在殿门口转悠,自己走到了旁边。过了良久,大殿侧门打开了一条缝,一个仆役托着一个菜盘闪身出来,又快速地把门关上。钟学馗眼睛一亮,忙迎了上去“许大哥,里面怎么样了?会快开完了吧?”
这名姓许的鬼差皱皱眉“怎么又是你小子,天天来乱窜,小心你们班头告你擅离职守。”
“别管那些,先告诉我里面有没有什么动静,上次说七殿阎君因事去天庭,会议中止了,现在又开始了没有?”
“开始了,今天人齐着呢。”
“那商量得怎么样了?”
“我哪敢偷听大王们议论事啊,不知道。”
“许大哥,这里有瓶好酒,是朋友送的,本来想请许大哥尝尝,不过”
“拿来拿来,你小子还藏了这么一手。”许姓鬼差一把抢过酒瓶。他打开瓶盖尝了一口,满意地长嘘口气“果然是人间的美酒,咱们地府怎么酿也酿不出这个味道啊”“那许大哥”钟学馗觍着脸贴了上来。
“唉,告诉你也无妨”许姓鬼差神神秘秘地说,同时还东张西望,一副怕别人发现的样子,压着嗓子说:“其实大王们还在品从天界带来的仙茶,这一轮讨论还没有开始呢。”
“咕咚”一声,钟学馗倒在了地上。
许姓鬼差用脚踢踢他“你干什么啊?这是什么地方你倒下就睡,被大王们知道了还不剥了你的皮!快走快走!别在这里捣乱了!”
“怎么这么慢,都快十年了还没有结果,我要自己去阳间捉拿恶鬼,我要去为民除害,我要”钟学馗奋力挣扎着,想要摆脱许姓鬼差冲到大殿里去向十殿阎罗们请战,可是身体却像被石头压住了一样无法动弹,又像在深深的湖底被水波卷动着,根本不听自己使唤。“我要去为民除害,我要去替天行道,我要去阳间捉拿恶鬼”钟学馗喊叫着,奋力挣扎着,最后终于大汗淋漓地醒来。
太好了,原来只是个噩梦,自己还好好地在墙里卡着呢不过卡在墙里好像比做噩梦更糟。
钟学馗大口喘着气,终于醒悟自己身在何处。还是那间乱七八糟的屋子,天已经亮了,可是厚厚的窗帘依旧关着,只能从缝隙里透出一丝阳光照在钟学馗旁边的墙上。昨天那个女孩呢?怎么还没起来啊。她一直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还没有正经吃东西,现在又不出房门,该不会
“喂喂喂小姑娘,醒醒啊喂小姑娘,太阳出来了小姑娘”
一直在难以把握的梦境中徘徊的游少菁就是被这种断断续续、刺耳至极的声音吵醒的,她盯着天花板呆了半天,才想清楚自己身在何处。梦里种种诡异的景象依旧在脑海里闪现着,令刚刚睡醒的她有种很累的感觉。她呻吟着把头靠在枕头上,一动也不想动。这时门外又是一波号角传了进来“喂喂小姑娘喂”
游少菁的头脑终于又清醒了一些,抓起一个枕头向门上重重一摔大喝道:“你号什么!吵死人了!”
门外的钟学馗松了口气“你没事就好。你昨晚没吃饭,今天早上又一直没动静,我还以为你怎么样了呢。”
游少菁苦笑一下,自己的生母、继母、亲戚在这种时候都对自己若即若离,反而是这个从墙里冒出来的鬼差在关心自己。于是本来要向钟学馗扔过去的“暗器”也不好意思再出手,又讪讪地收了回去。
游少菁准备了简单的早餐,在钟学馗滔滔不绝地诉说不吃饭的危害声中,自己也拿起了筷子,可是没吃几口便停在半空,怔怔地掉起泪来。钟学馗在艰难的吃饭动作中停了下来,眯着眼看了她一会,瓮声瓮气地问:“你有什么心事吗?说给我听听如何?从我看见你起你就一直不开心。”
“我爸爸他”自从父亲出事之后,游少菁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过自己心里的想法,可是现在不知为什么,竟然对着这张镶在墙里的鬼脸说了起来。看见游少菁在面前边说边落泪,钟学馗有心安慰她,却不知道怎么开口,过了好久才说:“你也别难过了,虽然是恶鬼附身才使你父亲做出种种错事,但是有道是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他会被恶鬼附身也是因为他自己心术不正才给了对方可乘之机,不过你放心,等他判了死刑,到了阴间之后,判官们会辨明他是因为被附身才犯错的,会给他轮回转世的机会的”
“你才会被判死刑呢!别诅咒我爸爸!”游少菁尖叫着拿起碗盘向钟学馗劈头盖脸地打下去,直到眼前没有可以抓的东西了,才蹲在地上抱着头哭起来。钟学馗挂着一脸的菜叶饭粒,茫然地看着她。
游少菁的哭声忽大忽小,忽而号啕,忽而啜泣,忽而哽咽,一直萦绕在耳边。钟学馗眼看着时间一点点过去,自己脸上的菜汤都干了,游少菁依旧没有停止的迹象。钟学馗实在受不了了,开始哀号:“你别哭了,别哭了,有什么事想不开,用得着这样哭啊,我死的时候我爹娘都没这么哭过求求你别哭了行不啊啊啊我快受不了了,你别哭了”他大声叫嚷着,不过游少菁没有理会他,继续在那哭泣。
“求求你别哭了,我会帮你捉到那个恶鬼为你父亲报仇的,你就饶了我行不行捉到那个恶鬼后我让你用刀剁,用火烧,用油炸,用锯子锯你想怎么出气都行,现在就饶了我吧我真的受不了了”
游少菁一下子抬起头来问:“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保证捉到那个恶鬼让你处置个痛快。”
“我是问我爸爸的事,他,他其实无罪是吗?”
“当然是真的,而且就算他犯了再大的罪,只要依法服罪,接受了人间的审判,将来到了阴曹地府,对他今生的作为就不会再追究了,不能一罪两罚不是”钟学馗本来还要详加解说阴间的处罚章程,却被游少菁打断,她腾地站起来盯着钟学馗的眼睛问:“你说过的事情都是真的吗?”
“我说的是真的,我从来不说谎!”钟学馗扬着眉毛颇为自豪。
“那么你是从阴间来的,你们阴间跑了一些恶鬼,你是捉鬼的鬼差,我父亲之所以会干坏事是因为被鬼怪附了身?”游少菁一口气地问。
“真得不能再真了!”钟学馗眨眨眼。
“你又没有见过我父亲,怎么知道他是被恶鬼附身?”
“因为你身上有鬼的味道,我知道你没有被鬼附身,当然就是你身边的人出事了。”钟学馗又冲着游少菁吸吸鼻子“味道已经很淡了,但是还能分辨出是一个很贪婪的恶鬼”
“嘭”!游少菁在他的脸上狠狠打了一拳,并且尖叫:“你这个色狼!”
钟学馗被打得莫名其妙“我哪里像是色狼!你、你凭什么打我?”
游少菁脸红着退开几步,站得远远地问他“你有没有办法捉到那只恶鬼?”
钟学馗得意洋洋地说:“那还用问,那样一只小小的恶鬼怎在我的话下,我本来就是来捉鬼的,一只两只恶鬼算得了什么!”
“你自己刚才说过的,要把那只鬼捉来任我处置,现在你去把它捉来,我要把它碎尸万段”游少菁双手握拳,脸上露出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这种笑容出现在她那张哭得一塌糊涂的脸上,令钟学馗产生了想要缩回墙里去的冲动。
“我、我现在没法帮你我不是动不了吗?”钟学馗小心翼翼地说“而且你可别以为捉到那个恶鬼你父亲就没事了,他在阳间照样要被判刑的,所以”在游少菁目光的逼视下,他的声音越来越小,终于听不见了。
“你是说你这个鬼差捉不了那个恶鬼?”
“如果我行动自由的话,一个恶鬼当然不在话下,可是现在我不是”
“哼,那我爸爸怎么办?你不是自称要替天行道,为民除害的嘛,现在眼睁睁看着恶鬼害我爸爸不管!还敢叫什么钟学馗,钟馗怎么可能像你这样!”
这句话给了钟学馗极大的刺激,他环眼一瞪“好,我就证明给你看我不负钟学馗之名!但是你要帮我一个忙。”
“你说!”只要能救父亲,游少菁什么都愿意去做。
“你帮我找到恶鬼的下落,我自然有办法帮你收拾它!”
“它不是附在我爸爸身上吗?”
“它现在怎么可能还在你爸爸身上陪着坐牢,肯定早就溜了。要是一直被它附在身上,你爸爸现在恐怕已经被它同化,开始发狂了总之你帮我找到它,我就帮你想办法来收拾它,不然我也没办法。我的处境你应该知道。”
游少菁不再说话,开始静静地思索起来。钟学馗没有打扰她,静静地等着。果然没用多久,游少菁便决绝地一甩头“说吧,要我怎么做?”
“你先去洗洗脸吧。”
“什么?这样就有用?”
“你的样子像个大花猫。”
“你怎么不早说!”
钟学馗也无法推算那个恶鬼离开游少菁的父亲后会附到何人身上,所以建议游少菁从她父亲入狱前接触比较密切、人品方面又有问题的人下手,最好就是她爸爸的同案犯,这样的几率比较大。问题在于,游少菁对于父亲被捕的原因一直懵懵懂懂,此时不但对钟学馗说不出个所以然,就连她自己心里也是糊里糊涂的,根本不知道父亲平时与哪些人来往较多,寻思了半天才决定找大人们去问一问。
自从父亲出事后,原本三天两头往家里跑的叔叔和姑姑早不见了踪影,而生母这边自从离婚就不再问及父亲的事了。游少菁盘算了好久,发现可以去问的竟然好像只有继母。
游少菁的继母比父亲小了十多岁,是个时髦漂亮的女人,与游少菁的父亲结婚后的这七八年中跟游少菁的关系一直平平淡淡,保持着井水不犯河水的距离。现在游少菁想起她来竟然有模糊的感觉,似乎父亲出事才短短几日,自己就想不起继母的样子了。
“唉,还是去问问她吧。”游少菁叹口气自言自语地说。虽然不是很想与她接触,可是父亲被捕的原因,她总应该知道得很清楚吧。
游少菁拿出手机,拨下一个熟悉的号码,动听的彩铃声后一个爽朗的男声传来“少菁,你没事吧?这几天怎么不接我电话?你现在住哪儿?和我表姐一起还是搬到你生母那里了?用不用我去看看你?”
“莫潇。”听到对方亲切的声音,游少菁鼻子一阵发酸,沙着喉咙说:“我没事,现在我在外公以前的旧房子呢。我这几天忙着搬家,没开手机。”
电话那边的莫潇沉默片刻,郑重地问:“是表姐不让你和她一起住吗?我去找她说说,这都什么时候了!”
“不是的,莫潇,是我不想跟她同住。我现在挺好的,一个人住清静。”
莫潇笑了一声“你还是老脾气,一个人住缺什么不缺?需要我帮你做什么不?需要我的话尽管开口,我知道不论你的生母还我表姐都是指靠不上的人。”
游少菁呜咽起来,这句原本应该由亲人对她说的话,却从莫潇这个非亲非故的人口中听见,她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捂着嘴哽咽,眼泪从面颊上淌下去。电话另一边的莫潇也沉默着,直到游少菁平静了一些,才听到他问:“你找我有事吧?什么事你尽管说。”
“你知不知道你表姐现在住在哪里?我想要找她。”
电话那边一阵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