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纻舞是极为常见的舞蹈。宫中宴饮从来不会缺了跳白纻舞的舞姬。就是诸王、众臣的府第里随便找个舞姬也都能跳一段白纻舞。
但是眼前这个舞姬不同,身段玲珑得几乎让人看得眼中滴血。女子之美有的让人觉得赏心悦目,有的让人觉得可远观不可亵玩,这个舞姬就属于那种让人心里瞬间炸开不能移目的诱惑。而这种感觉不在于她的相貌,这是附着在相貌之后的一种看不见的东西。
舞姬一身白色绢衣,如轻云出岫。舞动之间又飘飘然似临风而举。腾挪踊跃都好像是飞来飞去,而不见其足步行动。不说别的,就是这份舞技也足够拔得头筹了。有的人就在想,怪不得刚才皇帝还要劝说济北王把这个舞姬赠于大将军。皇帝是想取悦大将军,可是济北王有这样的珍宝当然不愿意放手。于是不少人在心里叹息,谁知道竟然还是太原公高洋无心而有所得。
高洋觉得有点不对,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他忽然紧张起来,暗中瞧一眼皇帝元善见,仍然是微笑观舞,一点看不出来破绽。再看一眼长兄高澄,也是默不关心地只欣赏舞乐,同样看不出来异常。
高洋又把目光放回舞姬身上。她始终没有露出真面目。
终于舞姬移形换步之间已经越来越近。当她辗转于御座前时终于在一个转身,长袖挥舞,再以袖掩面,最后长袖放下时露出了真面目。
果然其容貌并不是绝色美人。但高洋却脑子里轰然巨响,他总觉得这个舞姬在哪里见过。再看皇帝,元善见似乎早就见过这舞姬,没有因为她露出本来面目而受到一点点的触动。
高洋再看长兄高澄。
高澄在看到舞姬终于以真容示人的时候,心里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啪”的一声巨响后碎落了一地。而碎了一地的碎片都在他心里,无处捡拾。这舞姬竟然是元玉仪。他被废掉世子位时她消失无踪,现在又忽然出现。她什么时候又成了济北王元徽家的舞姬?而现在阴差阳错之下她又被皇帝赐给了他的弟弟太原公高洋。
高澄的手微微有点颤抖,手里的玉卮倾倒于案上,玉液琼浆流洒而出,顺着案几的平面流下来,全都淋在了他的绛红纱袍上。高澄收回目光,有条不紊地把玉卮扶起来。他身后的崔季舒示意小宦官来把流洒的酒浆擦干净。然后趁机留连于高澄席侧,低语道,“世子,主上是怎么找到她的?还把她赐给太原公,这如何是好?”
高澄没说话,侧头垂眸微笑,向崔季舒轻轻摆了摆手。
高洋一时被弄糊涂了。大兄碰翻了玉卮好像是失态了,可是瞧他和崔季舒笑面相对的样子又好像完全没在意那个舞姬。
等到高澄再抬起头来的时候,白纻舞已经落幕了。眼前距离他不远,侧身以对的元玉仪浑然不觉他的目光就在她身上。她始终都没有看他一眼。
“太原公,”元善见笑着唤高洋。
济北王元徽向舞姬示意。元玉仪转过身来笑对高洋。林兴仁命宦官给高洋新设的席位就在皇帝元善见和大将军高澄之间。所以元玉仪在对着高洋时,其实也是在对着高澄。她略有好奇地看了一眼高澄。如此美男,不可能不引人注目。但是她的目光像是在看陌生人,好像她根本就是不认识他。
“臣高洋在。”高洋回道。
“这舞姬归你了,带她回去吧。”元善见带着半调笑的语气,好像是成心想看看高洋的反映。但他把目光忽然放到了高澄身上,笑道,“济北王,你不是不舍得吧?”他看着高澄却是在和元徽说话。
“臣身家性命都是陛下的,陛下但有吩咐,臣粉身碎骨也要遵从。”元徽回道。
这回答就让人觉得奇怪了。一个舞姬而已,怎么会扯上身家性命。
高澄不屑地轻蔑一笑,却什么都没说,把目光避开了。
“臣谢陛下隆恩。”高洋知道这个时候什么都不能多说。
舞姬退了下去。
“大将军,鲜卑旧俗以季春月作乐水上,嫁女娶妇,髡头饮宴。现在旧俗不在,这些日子孤立后之前的这些宫中宴饮也就算是稍做附会吧。”元善见笑道,“大将军既然不爱白纻舞,孤也不便勉强。只是还请大将军一如以往,为孤承担社稷之重。太原公便暂退才是。”说着看了看高洋。
群臣都在,元善见这话可能是醉后无意,但多少也让高洋有点失了面子。
高洋却好像毫不在乎,领命称是。
殿内一时安静下来,好像因为高洋的态度而引燃了暗中的什么躁动不安一般。
“主上对大将军真是体贴入微。”忽然济北王无徽笑道。他竟然举觞起身离席,踱到高澄席前坐下,死盯着高澄涎笑道,“不过也难怪主上情不自禁。大将军皎洁姣美比女子更甚,所以主上格外爱惜倚重。是不是呢大将军?”元徽说着竟还伸出另一只手来覆上高澄的一只手。
这种时候,本来宴饮就是玩乐。若是过于老成刻板地认真计较起来就把有意思变成了没意思。可是若太过隐忍失了体统又恐被耻笑。高澄用力扳开元徽的手,忍着怒笑道,“济北王醉了,扶他下去。”
大将军面上微笑,明明是没生气,可人人都能看出来大将军是生气了。气氛刚才还很热烈,有人看到元徽拿高澄当美人调笑,还差点笑出声来。但转眼就紧张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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