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被子便碎了,房间里到处飘着棉絮。
想到那件往事,她笑了起来,唇角微扬,于是那张清丽的脸顿时便明亮起来,以至于就连清寂山道都温暖了许多。
琴音缭绕在所有人的身周。
湖畔的四妖却并没有沉寂在琴音里,他们只是不为人察觉的互相看了几眼,每个人的手指都在微微颤动,足尖上的肌肉都在微微的颤动,似动非动。
谁也看不到弹琴的人,只听得到琴声,却不知道从何而起。
弹琴的人,在哪里?
白衣少女就坐在崖畔,崖下就是段天道和徐有容,只是因为不在一个水平线上,所以没有人能看见她,白衣少女一边弹琴一边看着那些如丝缕般的云雾,寒风如刀,无法刮掉白衣少女眉眼间的神采,她的手指弹动愈发加剧了起来。
徐有容即觉得有些累了,她是应该累,刚才和这群妖精打生打死,以她现在的实力,已经是在极限作战,受的伤也不轻。
但是疲惫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心底深处的那抹警意。
那道琴声,面前四个蠢蠢欲动的妖精,还有这个笼罩着湖畔的虚境,让她感觉到了极大的危险。
自童时修道,遭遇了无数强敌以后,这是她隐隐感知到的最大危险。
她不知道是谁在弹琴,是谁试图影响自己的心神,但她知道,应该把这片琴音破开。
于是她转头看向段天道,轻声道:“我不想听了。”
段天道点了点头:“也是,老是伤春悲秋的也不好。”
于是他把手指伸到唇边,轻轻咬了一下,然后发现没有咬破,不禁有些不好意思,只好咳嗽了一声,又咬了一次。
然后指尖渗出了一抹血珠。
他把手伸向山道边,那滴殷红的血珠,脱离他的指腹,却没有坠落,反倒逆向飞行,向崖壁间那些如烟似缕的云雾里飞了上去。
随着飞行,那滴血珠的颜色发生着变化,越来越红,越来越艳,越来越明亮,直至最后,变成了金色。
就像是一滴融化的金子,里面蕴藏着难以想象的能量。
山道四周的温度急剧升高,石板上刚刚覆上的那层浅浅的霜骤然汽化,几颗孤树变得更加萎顿。
崖壁石缝里极艰难才生出来的数棵野草,瞬间燃烧成灰。
如金子般的血珠,升到了云雾里。
只听得嗤的一声响。
云雾之中光明大作,那些云雾就像是棉絮一般,被瞬间点燃。
莽莽的山脉间,忽然生起了一场大火,把深沉的夜,照亮的有若白昼。
一滴血,便带来了了如此壮观的画面。
看着重新明亮清晰起来的山脉,段天道的脸上露出满意的神情,然而下一刻,眉头又蹙了起来。
他把手指伸到唇前,轻轻地吹着,显得极为认真专注。
同时他轻声自言自语,像哄孩子一样对自己说道:“不痛……不痛……不痛啊,乖。”
众妖:“……”
云雾燃烧干净,只剩一片清明,山崖重新回复黑暗之中,却比先前明亮时,反而给人一种安全的感觉。
白衣少女停止了弹琴,坐在崖畔,静静看着峰下的湖畔,漠然或者说木讷的双眼里,没有任何情绪。
黑暗的山崖,孤独的山道,伸手不见五指的深渊,只有迎面吹来的风,带着脸颊畔的青丝与衣摆。
越深的黑夜,白色的长袍越是醒目。
少女缓缓抚摸着琴弦上新刮弄出来的絮毛,默然想着,一曲断肠,两曲断魂,三曲终了,这样竟还是困不住这两个人类……难道真有道心纤尘不染的人类?
这是她最擅长的精神攻击,她的琴声可以营造出难以辩别真假虚实的幻境,尤其是今夜借助唐园高山之势,她营造出来的这片幻境,可以令进入其间的智慧生命看到回忆初始最遥远、最模糊也是最难忘记的那些片段,从而不想清醒,直到渐渐沉醉或者说沉沦于其中,最后便是长时间的沉睡,再也无法离去……
段天道和徐有容在琴音幻境里看到了些什么,她不知道,只知道这两个人类没有片刻动摇,更没有沉醉沉沦于其间,似乎只是享受了片刻这个幻境,便看穿了这片幻境,并且轻松破境。
那个男人咬破了自己的指尖,向琴音来自的天地洒落了一滴血珠。那泛着金黄色的、庄严圣洁却又无比暴烈,仿佛蕴藏着无数能量的血……轻而易举地烧融了云雾,摧毁了琴音构织的幻境,那是什么血?
那还是血吗?
白衣少女若有所思,轻拔琴弦,一道凝而不散的气息随着琴音而去,然后拿起古琴,重又背到身后,用一根看似很细却很结实的皮绳捆好,系在腰间,随后长吸了一口气,淡淡的看了那深不可测的崖底一眼,纵身一跃,就从山崖顶上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