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璇没想到的是,昭睿一见她就冲她发火。
“我把阿萍她们交给你,是因为我觉得你聪明能干,可以保护她们。没想到,你就和那千千万万个为富不仁的铺子老板一样,除了让她们替你卖命,别的什么也不管。”他的声音不大,可是却冷得让人直颤。
雨璇愕然。
“我怎么让她们替我卖命了?她们几个平日里都是轮班,做一天休一天,每日上工不超过四个时辰。除食宿月银外,我还给她们定制工装,她们连需要花钱的地方都没有……”
“我是说你不会保护她们!”昭睿越说越怒,“阿萍阿羽曾被秦剑和他爷爷给糟蹋得只剩下一口气,我好不容易才把她们给救出来!你既然早就知道她见了秦家人的反应,为什么平时不采取点儿措施?”
这话说得极不讲理,雨璇不由也火冒三丈。
“站着说话不腰疼,讲的就是你!”她狠狠地一捶桌子,“我怎么没采取措施?那次阿萍在章台大街碰见秦剑他们吓成那样,回去以后,铺子的护院是谁加的?她们的面具是谁找的?柜台的铁栅栏是谁安的?……”
“你平时不是在宫里就是在府衙泡着,需要用钱才过来,说这些话你还讲不讲良心?”
昭睿瞪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瞪我做什么?”她觉得手指尖都在抖,昭睿是她最后一个求助的人,可他竟然也这样待她。
“你说我只顾自己赚钱,不关心她们四个。好,先说说你。连萍姐妹是秦家的歌姬,饱受迫害,后来被你救了。连叶连露也一样,是不是?只不知道是你从哪儿救的。塞人给我的时候你怎么说的?她们绝对没有问题,还给我看路引,说什么她们是细叶来的人,你的同乡!”
昭睿呼吸变得急促。
“真是这样吗?”她继续说,“我倒想关心关心,可你都是怎么做的?你向我隐瞒了内幕,也不考虑这会带给我什么样的麻烦,我毕竟是个商人,不是开养生堂!”
“我拿你当哥哥一样信任,也没跟你细问,你觉得你什么都不说,我就有义务必须冰雪聪明地自个儿琢磨透彻是不是?”
昨天的真实情况,他不可能不知道!不过是没处撒气迁怒她而已。
“你弄清楚,现在是你欠我,你的如梦轩,欠着京城借贷社一大笔银子!”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玉佩扔给他。
这是他那块昙花玉佩,刚才萧韵拿给她的,说是费了好些功夫,刚从当铺追回来,希望她能还给昭睿。
昭睿下意识接住,有些怔愣。
“你……”
“沐昭睿,我还可以代表一下齐霏,借贷社的东家。现在我是你的纯债权人,我有义务要求你详细说明……”
“你从楼安来大益,还在这里偷偷摸摸做官开店,到底是何居心!”
昭睿怔住。
一直都知道她敏锐聪慧,但是对于关心的人,不会有戒心。没想到,她居然察觉了。
是不是他表现得哪里有疏漏?
“妹妹,我……”
“你那套狗屁说辞根本就站不住脚。”雨璇冷笑,“我在听墨斋读过一本各地风物志,细叶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边境小镇,离京城几千里之遥,怎么人人都往这儿奔?何况,那里人口只有两三万,居民渔猎居多,不曾听说出过什么姓沐的大族。”
昭睿走到房门口打开看了看,又把门关紧。
“你还猜到什么了?”他转过身,不急不躁地朝桌案走。
“你和玉清是兄妹。我说的对不对?你们在一起的时候,给我的感觉不像是情侣,倒好像我和我哥哥似的。”
“你哥哥?”昭睿慵懒地坐在了桌案旁。到了这个时候,他居然一点被揭穿的羞窘都没有了。
“哦,齐震,齐公子。”她总是顺理成章地把齐家人当做自家人,一时之间改不过来了。
“还有吗,就这些?”昭睿单手托腮,微笑着鼓励,“一定还有的,让我看看你这个来自神奇国度的女子能够多神奇。”
“……连萍姐妹以及连叶连露,这四个小姑娘也是……”
“她们,我,玉清,玉香,都是楼安人。还有一个女子你忘了,也是楼安人。”昭睿打断了她。
“谁?”
“你从软香苑救回来的月芙。”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你对她那么关心……”
雨璇回忆起他看到月芙伤痕累累时的愤怒,好像是看到自己家人受了虐待一样。那天她只说了句让他去请石玉林,他连口气都不带喘的就纵马而去了……
对于连萍这四个女孩,还有月芙,他都好像对待自己家人一样,原来是因为她们都是自己的国人。
至于这些女孩子为什么会从楼安到大益来,她想起了自己看过的那本书,书中描写了一场战争……
昭睿看着雨璇微蹙的细眉和忽闪忽闪的眼睛,知道她已猜到了真相,就缓缓开口:“没错,连萍她们,都是楼安的贡女。那场战争中,楼安战败了,作为战败国,除了割地赔款,每年还要向大益缴纳岁币。此外,每三年,进贡美女三十名。”
“那你和玉清在楼安是什么身份,来大益又是做什么……”
雨璇还没有问完,就听见有人急切地拍响了房门。昭睿过去开了门,还是气喘吁吁的鸨母。
“东家,”鸨母用香气扑鼻的帕子擦着额头的汗,“楼下来了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夫人,大吵大闹的,非说咱们逼良为娼,把她儿媳妇诱拐进来……”
……
雨璇又回到了娴雅居。
萧云锦气势汹汹地驾到,非要把她带回去。这里是青楼,她又没有打扮成男子,当着那么多恩客的面,她实在是不敢争执,萧云锦就这样轻轻巧巧地把她拎了回去。
“……你不是号称年年拿奖学金?我现在觉得你果然高分低能,而且还可以再笨一点。”萧云锦一边给她揉着肩膀一边恨声数落。
“师姐,你要是我也会这样,昨天……”
“好啦。师姐是谁?齐霏闹出那个阵势来,静雅阁的人都被她折腾得半死不活的……韵儿什么也不说,我还不能问小七了?”
萧云锦明显地不喜欢齐霏,可齐霏毕竟是萧韵的心上人,就是再怎么“作”,做婆婆的也无从置噱吧?
是非曲直,她已懒得替自己争辩,所以昨天并没有跟萧云锦说这些。
现在身份一落千丈,再也没有了山庄女主人的斗志,勉强以妾的身份停留在鸿雁山庄,她觉得尴尬沮丧又无奈。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萧韵一定是在和自己分手后就去告诉了萧云锦,他就这么想要这个孩子?他不怕他的齐霏伤心吗?
“唉。这样一折腾,我居然还没把孩子折腾掉了,真是稳固……”
“再这么说,师姐可要撕了你的嘴。”
“师姐,咱们都是现代女性。你不会跟我扮演那种,嗯,知道儿子找了小三,可是为了小三肚子里的孙子,就啥道德底线也没有,能让人无语到冲进手术室把人流医生赶走的偏执婆婆吧?”
“呸!笨丫头,不识好人心。”萧云锦在她肩膀上掐了一把。
“疼死了——”
“这点疼你就受不了了?真的喝了那种药,保管你疼得哭爹喊娘!”楚云锦气呼呼数落,“师姐是为你的身体考虑知不知道?你年轻,根本就没什么概念,这些青楼的药物,对身体的伤害有多么可怕!我听梧桐还是百合说过,韵儿曾经犯浑,却被一个青楼女子缠上了,那姑娘一心想跟他从良,故意不喝避子汤,说有了他的孩子。”
雨璇的心跳加快了。这是鸳鸯说过的那件事!
“师姐,后来呢?”
“韵儿说什么也不愿意收她,还说他只是去她的房间呆了一晚,并没有碰过她,孩子不可能是他的。呃,那姑娘图的不过是钱,所以他给了她许多许多银子,来摆平这事儿。”
“哦……”
原来,萧韵说的是真的啊。他是个对爱人始终如一的好男人,的确没有什么私生子……
唉,可是,知道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人家那是对齐霏感情真挚,又不关她的事。
她觉得意兴阑珊,不想继续问下去了。萧云锦却还在滔滔不绝。
“……后来,那姑娘赌气吃药把孩子给打了,当下就流血不止,大病一场,好容易才养好了身子。她长得不错,后来还真有人买下了她。可是,听说她从良后一直没有生育过。”
“真这么厉害?”
“你以为呢?青楼只顾着女孩儿能不能挣钱,哪里会考虑到孕妇的身体,用的都是虎狼之药。你现在这个月份了,如果医馆大夫说不行,那就是没有好的药了。”
“昭睿哥和很多西域商人打交道,他说会帮我找国外的好药的……”
萧云锦冷笑一声。
“指望那个娘炮,就等着帮他数你的卖身钱吧。”萧云锦小声冷哼。
“什么?”
“我是说,你是天字第一号笨妞。”
雨璇没有接这话。
萧云锦看着暗自神伤的雨璇,想起儿子的话语和恳求,不禁烦躁起来。
“唉,我是造了什么虐,摊上这么个儿媳妇,她还是颗受精卵的时候,我儿子那迂腐的封建古人爹,就把我优秀的儿子定给这颗受精卵了,我想反对都不行!生出来,爹妈也没把她给养好……”
“师姐,那个,你是不是太毒舌了点……”
萧云锦没有理会这话,还在忿忿。
“……身体就不用说了,娇娇弱弱,像盏一吹就破的美人灯,将来能不能下颗蛋都难说!智商么,一肚子没啥用的风花雪月,偏这群古人就哈这个,把她说成是惊才绝艳的林妹妹……就知道自作聪明,该用脑子的时候偏偏犯二,惹了一堆的麻烦让我儿子去收拾,昨天韵儿一晚上都在外面跑,我这心疼的呀,还不如娶你这个傻白甜呢……”
“喂喂,什么叫傻白甜,太过分了!”
呃,其实说句老实话,听着师姐吐槽齐霏,她还是很开心的……
萧云锦还是很给齐霏面子的,在齐霏面前,一直都慈祥有加,从来没有端出婆婆的架子过。
萧云锦没有为她正智商的名,反倒忽然诡秘地笑了笑,凑到她耳边说道:“哎,雨璇,透露你一条惊天八卦。韵儿到现在也没和齐霏睡在一起,怎样,你高兴吗?”
“……有、有你这样胳膊肘朝外弯的婆婆嘛。”
她不想说她幸灾乐祸,可是,心情一下子就明亮了很多。
萧云锦和她之间,既是朋友又是“准”婆媳,真是奇特的关系。如果没有那次穿越,她哪里知道,她当初一门心思抱大腿的偶像,会生出个丰神俊朗的儿子迷住她。
“因为齐霏身体实在是不好,大夫不建议现在圆房。”萧云锦又说。
“师姐,别说了。”
她忽然不想再听。再如何,萧韵的感情也在那儿放着,他厉声质问她为何把齐霏推到秦剑赵耿前的那种表情,她一辈子也忘不了。
这些日子以来,她好像一只蜗牛,白天泡在铺子里,晚上,则是回山庄之后就躲进娴雅居,一步也不迈出去。
说好了要把感情冷冻起来的,可是,说说容易,要做到真是太难了。
思绪时不时的就会飘向她遇见萧韵之后的日子。
她拼命让自己不去回想那段梦幻一般的岁月,也拼命让自己不去想齐霏入住鸿雁山庄之后的光景。
齐霏已住进了静雅阁,那么,她会重新收拾原先的卧房吗?萧韵会不会带她泡温泉,在秋水湖上泛舟,在珍珠谷里散步,并且,共同骑着美麟?……
这些,她不能想象,不敢想象。
因为深爱,她的心就像敞开的河蚌,实在是太脆弱,太容易受伤。
“唉,也是我嘴太碎了。”萧云锦显然明白她的心绪。“既然孩子没法去掉,你还是先养好身体吧。师姐不是封建社会的老婆婆,你生完孩子,要抱走要留下都随你。韵儿那边,我会让他管好齐霏的。”
“……只有这样了。谢谢师姐。”
萧云锦返回映月居,意料之中地发现萧韵等在那里。
“她愿意留下了?”他急切地问。
萧云锦点点头,叹气道:“我只是暂时把她稳住了,这是个一根筋到极点的孩子,要是你那位再闹个花样儿出来,我可不能保证她又有什么想法。咦,你手里拿的什么?我看看。”
萧韵把手里的东西递过去。他等候母亲的时候,一直心神不宁的,下意识地就把它攥在手里了。这是雨璇送给他的唯一东西,他一直贴身藏着,好像能够感受到她在他怀里时的温暖香软。
“哈,皮卡丘的手帕。”
萧云锦翻来覆去地看这块男用大手帕。素色的底,绣了只巴掌大的皮卡丘,因为针法笨拙,图案的边缘都不平滑,填色也十分粗糙,摸上去一点也不柔软。
可是,那两只尖尖的长耳朵,圆圆的大眼睛,红红的小脸蛋,笑嘻嘻地看着她,真的好像大一的雨璇乐颠颠地替她扛乐器的样子。
忽然鼻子有点酸,这么一针一线的,也不知那丫头扎了多少次手。
“那丫头,一直忙着开铺子,能为了你专心去做这个,真是不容易……”
萧云锦感慨着,忽然就有了想法。
“不行,我得写信,把这事告诉你那个混蛋老爹,让他给雨璇一个身份……”
“娘,现在不行!”萧韵急忙阻止,“现在不是说的时候!这种连我乍然听到都觉得匪夷所思的事,要让父亲接受,只有慢慢地细说!况且,您连自己也是穿越女子的事都没有告诉他,要他怎么相信您的话?他说不定更会觉得雨璇是个迷惑人心的妖精了!”
萧云锦已取了一支笔在手里,听到这话又丢下。
“娘差点忘了。”她悻悻地说,“其实问题不在于什么身份不身份的。雨璇这孩子倔得很,你现在有了妻子,她认定自己是骗人的小三,恨不得让自己就此消失。等将来孩子生出来,我看她也一样会选择离开。”
“她一向倔强,我知道。”萧韵闷闷地说。
“唉,她和霏儿虽然长得像,可是性格差别那么大,又懂那么多这个时代没有的东西,难道你就没怀疑过?”
“娘,其实我……”
其实是我骗了她,我一开始就知道她不是霏儿。
话已到舌尖,却还是没有吐出来。
萧云锦只不过知道齐霏逃婚躲了起来,最近才回,而父亲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齐霏和萧律私奔的事,他一直瞒着父母,要是让他们知道,会带来一系列恶劣的影响……
“其实什么?”萧云锦奇怪地问儿子。
萧韵低头道:“其实雨璇她没有怀孕。是我让栾大夫给她开了一种药,吃了之后普通的大夫诊脉,就会诊出喜脉,而服药女子也会有反应。”
“什么?你、你怎么能确定她就不是真的怀上了……”
萧韵的声音更低:“因为,她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我一直都在吃药。”
“吃药?你不是已经痊愈了吗?……你自己吃药?避免让她怀孕的药?”萧云锦终于明白过来。
“是的。”萧韵说完这两个字,就沉默了。
萧云锦点了点头。的确,以他们现在的情况,还不适合有孩子。将来,儿子在皇宫露面,定会惹起轩然大波,秦婧那个毒妇还不知会怎样报复。如果这个时候他的女人有了身孕,首当其冲的就会变成受迫害对象。
“唉!你这个孩子也犯傻了吗,居然连娘也骗?”她叹道,“你用这种理由想拖住她,早晚会被她知道的。”
萧韵心里苦笑,如果她知道他从一开始就骗她,会不会更生气?
“其实我觉得,还是雨璇更适合你啊,她聪明勇敢又坚强,别看有时候胆小如鼠,现在又怂成这样……真的有人支持她,她的爆发力是很大的,让她去和皇后开撕我看她都敢。”
萧云锦本来就喜欢雨璇,听儿子说了她的事之后,更是越看越满意。
齐霏那个自命清高的中二货,身体素质又这样差,怎么有能力站在儿子身边,和他一起栉风沐雨。
“娘,我才不舍得让她去冒险。”
“可她已经冒险了!”萧云锦说,“你以为跟了你,她的日子会太平?将来就是留在了你身边,也会面临许许多多的恶斗,只要那些贱人一天还在……”
萧韵拧起了两道浓密的眉,站在窗边看向碧绿的秋水湖。
跟着他,她要面临那么多危险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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