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地狱厨房（二十六）

处理也是一样，随随便便一刀拍死大龙虾当然也可以，但最好的，还是垂直于龙虾头颈，竖着斩下一刀——这种方式破坏了龙虾的脑干，对龙虾来说是最短暂也最无痛的死亡（如果被吃掉是它们注定的命运的话），甚至一些厨师戏称这是大龙虾的安乐死。

    至于直接把大龙虾的头直接斩下来，或者拧下来，这种方式就太过粗暴了，又不美观，又不有效，高级点的厨师都不会这么做——对于很多未处理的生鲜食材来说，头部的这一刀并不马上致命，有的甚至还能顶着没头的身躯再扑腾一会儿。无论是对厨师来说，还是对观众来说，这看上去都太惨烈、太不人道了。

    伊莉简单地处理好了龙虾，就将龙虾放到了边上轻轻沸腾的汤水中——切片的胡萝卜与洋葱在水中不断翻滚着，调味的香料、提味的果醋与海盐早已融入汤水，天然食材的清淡香气从汤面上冉冉升起，让人耳目一新。这是她从一开始就准备着的底汤，只等汤锅沸腾，就能将处理好的龙虾连壳放入汤水中。

    五分钟后，龙虾的身躯已经染上了诱人的红色，汤锅上飘出的香气也带上了海鲜特有的淡淡鲜香——不浓烈，但让人非常向往，连厨房里的其他人都忍不住向这边瞥来视线。

    如果说观众是纯粹的对美好食物的向往，那他们就是对队友的感慨和对对手的警惕了。一个半小时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但对熬汤来说，就太紧迫了！他们没想到，在这短暂的时间内，竟然真有人打算自己熬高汤！——在场的每一个专业厨师都能看出这个队友兼对手的意图和野心，这是看似不显、实则可怕的冒险！

    高汤的威力他们每个人都知道，那是可以让食材的味道更丰富的不二武器！而且，与更快速、更有爆发性的煎烤不同，高汤的滋味是慢慢渗进食物中的，更温和、更内敛、更柔和，让人不会有丝毫口感碰撞的异样感，只有温润无比的食材原味的自然融合！

    但，高汤的秘诀就在于时间和耐心，两者缺一不可。一旦不能及时完成，整道菜品都会因此毁掉！在时间有限的比赛里，没人会想冒这样的风险！除了——

    伊莉。

    她并不在意队友若有若无的打量。

    这是团体赛，她们的表现决定了自己最终的待遇。没人想被惩罚，每人都想享受。所以，其他人可能会对她警惕——伊莉早已习惯了这点，但不会故意使坏（这是晚餐服务中的常见小手段），这就够了。

    由于是在放着去腥香料的汤水中被煮熟的缘故，被捞出汤水的龙虾身上几乎没有一丝腥味，只有淡淡的属于海鲜的鲜香和其他食材的天然气息。

    大龙虾很快被剥去了外壳，放到了一边餐盘上待用，而剥下的龙虾壳也没有浪费（虾壳是虾味的精华，就像鸡皮之于鸡一样，光秃秃的剥掉皮的白斩鸡是不能熬出鸡汤高汤的），立刻被放到了热好了橄榄油的油锅中，与西红柿、胡萝卜、大蒜等配菜一起翻炒，中间还要撒上百里香和月桂叶，以及橙皮碎（用橙子在刮板上轻擦，不能用力，否则就会擦到发苦的白色经络，要得到柠檬皮的碎屑也是一样的处理方法）和龙蒿。在橄榄油的催化下，食材的香味与虾壳的鲜香迅速融合到一起，浓烈的香气从锅上冒了出来。

    那是属于海鲜大餐的气息。

    食材的味道已经被激发出来，伊莉却没有就此收手，相反，她还向滚烫的油锅中倒入了引燃的干邑，然后引入火苗——

    轰——

    平底锅上立刻燃烧了起来！

    海鲜的香气、香料的香气、白兰地的香气，在这一瞬间全部爆发开来！

    所有人都闻到了这一刻爆炸般的食物香气！

    浓郁，鲜香，让人闻过一次，就永生不会忘记！

    这一幕立刻被镜头捕捉到了！

    看着镜头下迅速燃起的油锅，观众们都忍不住为他们支持的选手捏了把冷汗！

    ——天！

    ——这该怎么办！

    ——莉亚这次的挑战赛……

    ——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眼睛！

    ——莉亚也失手了吗？

    ——哦！不！

    观众们忍不住想道。

    这些坐在千里之外电视机前的可爱观众没有留意到伊莉的小手法，也不能感受到那一刹那的惊艳香气——那其实是好久之前的比赛了，所以他们只能根据自己的所见去做简单的判断。诚实地说，他们的很多人都被油锅上的火苗吓到了，并真心实意地为伊莉担心着。

    不过，下一刻，他们又很快注意到，与那些油锅着火而手忙脚乱的选手不同，莉亚非常淡定，除了稍微退后一步，不让自己被火苗撩到，她再没有多余的抢救动作。相反，她全神贯注地看着锅中的火苗，等火苗燃尽后，才有条不紊地加入地狱厨房常备的清鸡汤与清鱼汤……

    ——好像，没事？

    ——这是特殊的烹制手段吧？

    ——感觉好高级！

    即使没什么厨艺知识的观众都隐约看出了门道，而对与伊莉同台的选手，就更是看出了伊莉的手法——这是厨师的技艺了，名为燃烧的高级烹饪手段。

    最简单且最广为人知的例子，就是焦糖布丁。

    正宗的焦糖布丁，在奶黄色的布丁上，浅褐色的焦糖应该是凝固呈片状的，吃起来的时候有一种酥脆香甜的幸福感，这就是引管上的火苗让融化的焦糖浆液一瞬间固化的效果。而如果燃烧的时间太短，焦糖就不会凝固，依旧保持融化的液态；如果燃烧的时间太长，下面的布丁也会被烧到、被破坏，焦糖就会真的发焦，味道会变苦涩，口感也不再酥脆了。

    这是非常考验厨师技艺的手法，所以市面上很多焦糖布丁并不正宗，因为厨师没有这种手法。不过，伊莉此时用的酒精引燃法是相对简单的手法，不用有意掌控时间，只要倒入适量的干邑，点燃后，等待酒精烧透蒸发就好。

    地狱厨房的选手们多少了解这种手法，但对观众来说，这无疑就是大开眼界了！

    即使火苗早已熄灭，但网络上的讨论热度却分毫不减。

    ——这是这一轮挑战赛最有观赏性的一幕！

    许多人这样宣称。

    连坐在大厅里的三位设计师也都为这一幕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这给他们的冲击就像第一次看电影《饥饿游戏》时，看到女主角身上的战袍凭空燃烧时的那种震撼！

    “这太奇妙了！”丽萨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女孩充满想象力的烹制手法，忍不住对环着她肩膀的切斯特说道，“我简直迫不期待想品尝她的食物！”

    “对，那一定很有趣。”切斯特笑着对她点点头，“这个制作过程就像艺术品了。我要对厨师改观了，戈登。”显然，后半句是对他的朋友说的，“这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切斯特仍在啧啧称奇，毕竟，在一跃成为顶级设计师之前，他和丽萨都是普通人而已，对美食的了解比较有限，只有对他们的华服事业才倾注了所有心血。

    “希望她不会让我们失望。”阿什莉也跟着说了一句。现在，连她都对这个选手的菜品感兴趣了。哪怕她还完全没看到对方的成品，但她的期待度无疑调高了！

    “她不会的。”戈登笑着回道。这种主持人和嘉宾的私下交谈，是不会被剪辑播出去的。换言之，主厨不用担心被打脸，也不用为自己的这番话负责。当然，主厨还是相信伊莉的，不然根本不会说出这种话。

    嘉宾们和主厨轻声讨论着选手们的表现，而选手们浑然不知，只专注于自己的菜品上。

    伊莉也一样，她根本不知道其他人对这场华美的表现到底有多赞叹！

    火焰熄灭之后，她又向锅中加入了清澈鲜美的鸡汤与鱼汤——这些都是基础汤汁，厨房里时刻准备着这些，而龙虾高汤则是不常备的，需要选手们自己熬制。透明的玻璃锅盖被盖上，小火慢炆，海鲜之鲜与河鲜之香被鸡汤中和，锅中汤水渐渐融合为好看的乳白色，散发出阵阵温暖又动人的香气，让人不禁食指大动。

    这就是最为特别的龙虾高汤了。

    而在等待那三份汤汁融合收味的时候，伊莉又用磨好的木薯粉做出了一小碗圆圆的小珍珠，在水中煮出那种外层晶透、内里糯白、口感q弹的感觉，并用水芹调味——这种香气清淡的香草很适合用来为蔬果类的调味品，而不像百里香、月桂叶的香味那样过于浓郁，后两者一般是用来为口感稍重的肉类调味的，就像伊莉最初煮龙虾的去腥汤水中用到的那样。

    正当伊莉制作完这份配餐的木薯珍珠，又准备好了下一步即将使用的龙虾高汤后，评委们休息的地方突然传来了一声质疑——

    “米拉，你在干嘛？你是做好了吗？”戈登目光看向厨房中突然靠在料理台边开始休息的胖女孩，不悦地皱起了眉，扬声问道。

    “呃，是的，主厨！”米拉一愣，连忙站好，恭敬地对主厨说道。

    “难道你就没有别的可以做了吗？难道你就要浪费这余下的半个小时吗？你对自己的成品就那么有信心？！”戈登快步走到厨房门口，口气就像一个严厉的老师，厉声询问着成绩不好的学生，为什么不好好珍惜多出来的时间，检查考卷到最后一刻，反而没意义地提前交卷？难道就为了多玩、多休息那几分钟吗？这真是蠢得不可思议！

    当然，话说回来，如果是成绩够好的学生，或者早已被放弃的学生，那么老师也不会多管。但是，戈登认为，在场没一个厨师可以自负到浪费宝贵的比赛时间，而仍能保证夺冠！这些大多是未经打磨的年轻人——在主厨看来，这些中小餐厅的工作经验根本不算锻炼——没有一个有这样的底气！连莉亚都不能，更何况其他人！

    这不是自信与否的问题，而是是否谦逊的问题！

    这些年轻人未来的路还很长，他们必须学会谦逊、学会不择手段地学习，甚至放下尊严地偷师，以此不断地提高自己，就像戈登年轻时的那样，而不能骄傲地止步于此，那将是他们进步的最佳障碍！

    “我……”被戈登点名批评让米拉白胖的脸顿时窘迫得发红，支吾了半晌，说不出话来。她本以为自己上一次表现得不错——她可是拿到了一个宝贵的8分呢（可惜她没能上菜），没想到主厨依然毫不留情地点出了她的问题。

    这让米拉觉很失落——她以为主厨是非常欣赏她的，不然上次在挑战赛结束后，主厨为什么还要特意给她一次上菜的机会呢？甚至还给了她那么高的分数！米拉当然没想到，这是主厨出于团队的考量，所以才给了她高分（有一部分原因是这样），让她信心膨胀，并想让她们的团队跟多一些磨难，看她们能不能克服而已。

    米拉不明白这点，她只明白，主厨这次的批评让自己非常不好受……

    “算了，随便你吧！”见米拉只有忸怩，却没有任何反省的意思，戈登不禁失望地摇摇头，又随便摆了摆手——地狱厨房是这些年轻人多么好的机会，这可能是他们中的一些人一生一次如此接近一个米其林三星主厨的机会了！

    不是戈登自恋，而是世界上的三星主厨本就寥寥无几，又有几个愿意面对面指导这些一无所有的年轻人，并给出他们宝贵的建议呢？如果换成二十年前的戈登在这里，他绝对会比对女朋友还慎重地对待这次的机会的！

    “主厨……”米拉张了张嘴，想要对主厨道个歉，但她不知道该怎么道歉——她并不认为自己有错，道歉也就无从道起了。反正她都做好了，站着休息一下有什么不对？厨房里的工作不就是这样，高强度的体力劳动后，当然要寻找一切时机好好休息！

    “别把你那套不入流的厨房偷懒技巧带到这里！”戈登哪里看不出米拉在想什么，对于米拉的想法，他只想冷笑——用对待过去工作厨房的态度来迎接地狱厨房的挑战赛，戈登看不出米拉对这场比赛有任何的重视！她就像在玩家家酒一样！

    “摆盘、试味、各种调整，你本有那么多的事可以做！”戈登举起手掌，阻止了米拉想为自己辩解的话，“但你恰好什么都没做！”

    “我……”米拉涨红着脸，张了张口。

    “我不想和你再废口舌了。”戈登冷着脸说道，“就让你的菜品为你代言吧。反正，用不了多久，你们就要上菜了。让我看看，你是做到了什么地步，才能这么放松！”

    “……”主厨的话就像一座可怕的大山，让她压抑地喘不过气来！米拉头皮一紧，心里一沉，顿感压力重重！

    边上，仍在忙碌的红队和蓝队的选手们也忍不住面面相觑，蓝队惊愕，红队扶额。

    他们都没想到会有人摆出一副提前完工的架势，就这么大咧咧的休息了！

    这简直毫无态度可言！

    难道梅格离开了之后，她的智商留了下来，传承给了米拉？

    这一刻，不止一个人怀疑地想道。

    无他，米拉的这种做法真是太蠢了！

    这就像当着大厨的面偷懒一样！

    有几个智商情商正常的人会做出这种事情？！

    ——每一次都有选手刷新我对正常人类的智商下限认知。

    犀利又刻薄的观众事后这么留言道。

    ——自信不是问题，但不谦逊，这绝对是个问题！

    ——戈登显而易见生气了！米拉死定了！

    也有人完全不看好米拉，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红队不会被她拖累吧？

    ——莉亚她们说不定就会被她害死！

    有人已经开始担心红队的未来了，即使莉亚每次都发挥超常，但架不住每次都有猪队友拖后腿啊！想到这里，观众们都为那些一贯出色的选手们默默心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