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许久之前,韩宗武就曾经疑惑王宁安不懂诗词,几次挑衅,弄得灰头土脸,可是到头来,也没有见王宁安写过一首诗,填过一曲词。
时至今日,韩宗武早就不怀疑先生的才华,相反,他更希望先生是个完美的人,不论文韬武略,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样样都应该是人尖子,出类拔萃,无与伦比……韩宗武曾经几次鼓足勇气,想要请王宁安指点诗词,又怕得罪先生,一直拖到了今天,再不打开这个心结,就没有机会了。
不管先生会不会,都丝毫改变不了敬仰之情,只是他很想得到一个答案,仅此而已。
韩宗武这么一说,也引起了大家伙的兴趣,苏轼几个更是凑过来,大声鼓噪,他们的心思没有韩宗武那么多,只是觉得先生那么大的本事,怎么可能连诗词都不懂呢!
正好赶上酒宴,来几首助助酒兴,一大群的吃瓜群众盯上了王宁安,那个炽热的劲头儿,简直要把他融化了。
看起来是躲不过了!
王宁安心中苦笑,真是想不到,还是逃不过抄袭的命运啊!
他正了正色,“既然聊到了诗词,我就先说两句。”
韩宗武连忙躬身,“弟子聆听先生教诲。”
王宁安促狭笑道:“不用那么战战兢兢的,其实我比你们之中好些人的年纪还小了几岁,读书的时间并不长,幼年的时候,祖父和家母都教过我背诗,可是我渐渐发现,诗歌当中,尽是些怀才不遇,抑郁愤懑之语,李白说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这话说的通俗了,不就是我一定能当官,还要当大官,要出人头地,要走上人生巅峰吗!只可惜诗仙一生飘零,过得很苦的。”
王宁安拿起一杯酒,又说道:“去年咱们实践的时候,大家一起带领着百姓建造房屋,一个冬天,鲜有百姓冻死。我不禁又想到了杜甫的那几句诗,你们可知道哪几句?”
苏轼一拍胸脯道:“当然是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呜呼!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
“是啊,老杜的情怀固然令人敬仰,可是他让一个百姓免于饥寒吗?非但顾不上别人,就连自己一家子都顾不上,如此诗才,又有什么用处呢?只怕连你们都比不上。”
“自古以来,才子不少,司马相如,贾谊,曹植,王勃,骆宾王,孟浩然,高适,岑参,贾岛,孟郊,白居易,李贺,杜牧……这些人无不领一时风骚,可推究他们的生活经历,多数人仕途不顺,怀才不遇,就算能做官,也不过是区区小吏,即便能步入高层,也是碌碌无为,于国于民,并没有多少建树。你们可曾想过,这是为什么吗?”
王宁安又发问了,大家伙低着头,仔细思量着,韩宗武低声道:“莫非说是朝廷昏暗,有眼无珠,不识人才……可是说不通啊,为何自古以来,几乎没有哪个诗人在仕途上有所作为?莫非说诗人不适合为官?”
王宁安呵呵一笑,“我倒觉得是做官的写不好诗!太史公有言啊,盖文王拘而演周易,孔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诗三百篇大抵圣贤发愤之所为作也……自古以来,唯有苦难才能打动人心,流传万古。假使两个人才华相当,其一仕途顺畅,入朝柄政,上佐天子,下安黎民,功盖寰宇,为治世之能臣,干臣,难得之臣!这样的人,还有多少精力去作诗填词?至于第二位,颠沛流离,一生困苦艰难,饱经风霜,饥寒交迫,把满腔的才华,都化作一首首隽永的诗词,一篇篇饱含辛酸的文章,如此佳作,必定传流后世。”
说到这里,王宁安突然看了一眼大苏,差点哭出来,这家伙到底受了多少苦,才写出那么好的词啊?
王宁安甩了甩头,“往高了说,我是你们的老师,往低了说,咱们是朋友,扪心自问,我是真不希望你们当中,有人靠着诗词扬名后世,那条路太苦了,太不值得了!”
说完,王宁安举起酒杯,喝干了杯中的酒,他眼中竟有些酸涩的感觉,这不是装出来的。都是年轻人,相处这么久了,哪能没有感情。
事实上,王宁安早就不再是一个穿越者,而是有着后世记忆的大宋人!
这里有他的亲人,朋友,师长,学生,有他的事业,有他的追求,也有他的喜怒哀乐……学生们此时此刻,也都陷入了沉思。
除了王先生,没有人会和他们说这种话。
可是他们都清楚,王先生告诉大家的,绝对是发自肺腑之言。
那些被后人捧上天的诗人才子,哪个不是念念不忘仕途,盼着有人提携,能够出将入相,说是报国救民,其实还是为了自己能得到重用。
哪怕孔孟二圣,不也是周游列国,兜售治国理念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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