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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风声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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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几天,我干脆搬了被褥住在研究室里,每隔三个小时就穿上防护服去观察它们一次。有一次,藤井教授一大早来研究室,看见我正在收被褥,非常奇怪。我告诉他我在养细菌,要时时刻刻关注。从此,他对我的态度变了,越来越亲切,居然还告诉我:要注意休息。

    我也客气地对他说:“谢谢!”

    在日本待得久了,我变得越来越虚伪。我笑着和朋友聊天,兴奋地拉着凌凌去逛街,让别人以为我过得很好,其实,我几乎每次躺在床上,裹紧毫无温度的被子,都会记起叶正宸经常被我枕麻的肩膀,记起枕头上我们相扣的两只手。失眠时,我在黑暗里盯着满墙的“正”字,一笔一划地慢慢数数。

    有时候,隔壁传来歌声,是婉转动人的《爱》。

    我咬着自己的手背默默流泪,虚伪得连哭也不肯让隔壁的人听见……

    还有一次,我煮了满满一锅面,想给他送去一些,又咬牙忍住。我打电话给秦雪,她说吃过了,我又打给凌凌,她说在研究室做实验。

    我索性一个人吃,把面全都吃光。凌凌回来找我的时候,我刚把面吃完,红着眼睛对她笑笑。

    她叹气,深深地叹气,我还虚伪地说:“我没事。”

    “你和叶正宸吵架了?”

    我继续摇头:“不是吵架,是分手。”

    她并不惊讶,笑着寻我的开心:“又分手了?”

    “凌凌……”我认真地看着她,“要是你爱的那个人突然冒出来个未婚妻,你会怎么做?”

    凌凌不再笑,她走到阳台上,看向对面那片樱花林。鲜花已经不再,徒留满枝绿叶。

    “那要看他想怎么样。”

    “如果他让你等呢?”

    “他……”提起那个人,她眼中浓浓的哀伤无法掩饰,我想她一定爱惨了那个人,“如果是他让我等,我会等他,多久都可以……”

    我不知道她说的那个“他”是谁,但我相信他一定是个值得等的人。

    她幽幽地叹息:“因为,有些人,你爱过了他,就没法再爱上别人……”

    凌凌走后,我站在阳台上,一夜未眠。

    我对自己说:有些人,你爱过了他,就没法再爱上别人。比起一生的遗憾,三年的等待并不漫长……

    然而一想到喻茵的神情,我就没法说服自己,真的没办法。

    天亮了,我洗漱完毕,强打精神准备去上课,冯哥跑来敲我的门,问我见没见过叶正宸。

    “我十几天没见到他了。”我告诉冯哥。

    他说昨晚大家在食堂聊起叶正宸,都说好久没见过他了,就连医学部的小林也没见过他。昨晚冯哥打他电话,他的手机关机了。我猛然想起隔壁偶尔传来的歌声,轻飘飘如天籁之音。

    天色阴沉,天空中布满了灰蒙蒙的浮云,走廊恍若在我的脚下塌陷,我忙扶住围栏,勉强站稳。

    下一秒钟,我鞋都没顾上穿,冲到叶正宸的门前,用尽全力按门铃,一边按,一边拍打着他的房门。

    “师兄,师兄!你在不在?你开门!”

    里面没有回答,没有声音。我开始砸门,疯了一样地砸:“叶正宸,我知道你在,你开门。”

    他还是不回答。我周身的血液凝成了冰,冰凉的手死死地拉住门把手,声音都变了调:“你不要吓我……你开门,快点开门!”

    冯哥把我拖到一边,狠狠地用脚踹门,对着里面大吼:“叶正宸,你开门!”

    里面死一般的宁静。我吓得连连后退,这一次真的犹如坠入万丈悬崖,摔得粉身碎骨。

    “你等等,我去楼下的办公室借钥匙。”冯哥说。

    我盲目地点头,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冯哥跑下楼。我一秒钟也不能等,我要知道他怎么了,我没法等。踉跄着跑回房间,我拿了把椅子跑到阳台上,踩着椅子往那道两米高的挡板上爬。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爬上去的,只觉身后有股巨大的力量推着我,我一下子就上去了。

    身体伏在隔板顶端,再看看下面,我一阵头晕。

    叶正宸的房间,淡绿色的窗帘合着,里面什么都看不到。我一咬牙,闭着眼睛跳了下去。身体一沉,我摔在了地上。顾不上脚踝尖锐的刺痛,我以最快的速度拉开阳台的落地窗冲了进去。

    我认识的叶正宸从来都是衣装整洁,挂着最阳光的笑容,我从未想过有一日,他面无血色地躺在地上,像个死人一样。他一向整洁的家里摆满了啤酒罐,满地都是,房间里还有一股刺鼻的酒气。

    我扑过去抱住他。他的身体还是软的,还是热的,我才算找到点力气,拼命摇他:“你到底在干什么?你到底想怎么样?”

    然后我伏在他身上,放声大哭。我什么都不想做,只想哭。

    这不是我认识的叶正宸。我认识的他不该这么脆弱,只因为感情上遇到了一些挫折,就把自己折磨成这样。

    我以为我很了解他,原来,我真的不懂他。

    冯哥和公寓办公室的人从外面打开门,跑进来。冯哥看见我,有点惊讶,又看看开着的窗子,这才明白过来。

    冯哥二话不说,背起叶正宸就往丰中医院的方向跑。我当时已经彻底乱了,脑子里空白一片,也忘了救护车的事情,就知道跟在他后面跑。

    医院里,急诊室的医生紧急给叶正宸输液,一边输液一边检查。我追在医生后面问:“医生,他怎么样?有没有生命危险?”

    “没关系,还有救。你去外面等着……”

    我这才松了口气,坐到外面的椅子上,揉着红肿的脚踝。

    冯哥跟着我出来,抹抹额头上的汗,喘着粗气:“两个人在一起,闹别扭,吵吵架,这很正常,你们两个至于弄成这样吗?”

    我不说话,没有语言能表达我的心情。

    冯哥气坏了,气得满地绕圈:“你,唉——我真没见过像你这么铁石心肠的女人,他都已经这样了,你还不能原谅他!”

    “……”

    当时我脑子里乱七八糟。之后再想起这件事,我特别佩服冯哥的推理能力,只看到这一幕,就知道叶正宸把自己折磨得半死不活是为了我,知道我和叶正宸闹别扭,还能猜到是我不肯原谅他。

    理工科的男人,逻辑思维果然强悍。

    冯哥见我还不开口,泄气地坐在我身边:“你想想,万一我今天没找他,万一他真的死了……你就一点都不后悔?”

    我岂止后悔,一想到叶正宸死在我怀里,我就想抱着他从楼上跳下去。

    “我真没想到他会这样,他平时看上去没这么脆弱。”

    “唉!”冯哥叹息着递给我一张纸巾,“我不知道你们发生了什么事,但我知道他对你一心一意。”

    一心一意又如何,和他有婚约的人终究不是我。

    叶正宸醒来的时候,看见我,嘴边露出一丝微笑,慢慢把手伸向我。我把手垂到床下,冷冷地告诉他:“以后别做这种傻事。”

    “我没做傻事,我只是不想出门……不想见任何人,做任何事。”

    “那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我站起来,他突然用正在输液的手扯住我的袖子,没太用力,可能是没有力气。我却被他扯住了,冷静在逐渐融化。

    “我去打电话给喻茵,让她来陪你。”

    他松了手,苦涩地笑了笑:“算了,你想走就走吧。”

    我真的想走,可脚像生了根一样,无法移动。

    他问我:“你知道失去自由的感觉吗?”

    我摇头,我不知道。

    “所有的言行都要受别人控制,所有的决定都要经过别人的允许……”

    “你为什么要受人摆布?”

    他笑了,笑得非常讽刺:“你以为我愿意?我这辈子最恨受人摆布。”

    “你到底有什么苦衷?”

    “以后我会告诉你。”

    我咬牙,忍着脚踝上的疼痛站起来,走向门外。

    我听见他说:“丫头,我很想你……”

    我咬牙,死死地咬着牙,心里呐喊了一万遍:不可以!不可以!他有未婚妻!他有未婚妻!

    我说出口话的却是:“想什么想,我去给你煲汤。”

    这句对白一说出来,我恨不得给自己一个耳光。没出息啊!简直无药可救!

    “我想吃排骨冬瓜汤,多放点排骨。”他的嗓音变得清澈无比。

    “知道了。”

    唉!我肯定是上辈子欠了他的。

    已入秋季,大阪的骄阳仍旧火热。我骑着自行车去超市,挥汗如雨载了满满一堆排骨、牛肉,还有各种蔬菜水果回家,在蒸笼一样的厨房里忙忙碌碌。

    锅里煲着汤,我失神地盯着徐徐升腾的热气,一圈圈的气泡在锅内翻滚。

    我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我也不知道在叶正宸心目中,我和喻茵处于什么位置。

    我是人,不是神,亲眼见着心爱的男人为了我把自己折磨得不省人事,醒来后又说了那样一番情真意切的告白,我怎么可能不感动,怎么可能继续虚伪地告诉他:我不想和你在一起。

    然而,感情上能接受,不代表理智也能够接受,毕竟他有个名正言顺的未婚妻真实地存在于我们之间。

    以前,我被蒙住鼓里也就罢了,现在,事实摆在眼前,我才是那个见不得光的女人,我又该怎么面对喻茵——叶正宸的正牌未婚妻。

    人越怕面对什么,就越会遇到什么。中午,我捧着刚煲好的热汤走进病房,正巧撞见喻茵出现在病房里。

    我从来没遭遇过如此无地自容的情景。三个人站在明媚的阳光下,他们是名正言顺的未婚夫妻,他们相识十多年……而我,恨不能把自己的脸藏在永远没人能看见的地方。

    见我进门,喻茵端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抚平裙子的下摆,优雅浅淡的微笑背后透着一种似有若无的讽刺。我想找地缝钻进去也来不及了,只好硬着头皮垂首走到桌边,把煲好的汤放在桌上。

    “师兄,汤你趁热喝……我先走了。”说完,我片刻不敢停留,直接往门外冲。

    “丫头。”叶正宸叫我。

    我回头,对他僵硬地笑笑,又对喻茵僵硬地笑笑,笑得脸部肌肉都麻痹了。

    “你们慢慢聊,我不打扰了。”

    出了门,我还特别有礼貌地帮人家关上门。这就是做小三感觉吗?真够贱的。

    心情闷到极点,我一脚踢在走廊的墙壁上,一阵惨烈的刺痛直入中枢神经,我抱着脚踝,一边跳,一边咬牙切齿。幸好没人看见我现在的样子,不然我更没脸见人了。

    一瘸一拐地走出医院,回到自己的公寓,房间里还残留着排骨冬瓜汤的香气。我想起自己没吃午饭,于是打开锅盖,把里面仅剩的半碗骨头渣子和残汤倒出来,一勺一勺喝进去,骨头也嚼碎了咽下去——书上说这样补钙。

    喝完汤,我翻出老爸特意为我准备的药箱,找出红花油,坐在床上,慢慢用红花油揉自己的脚踝,一边揉,一边骂:“该死的叶正宸,狼心狗肺的叶正宸,你怎么不死了!”

    我骂得正爽,手机响了,我单腿跳着去拿手机。一看来电显示,正是某狼心狗肺的负心男人。

    我气得磨牙,扶着椅子坐下,接通电话:“喂。”

    “排骨汤很好喝。”他说,“晚上还有吗?”

    “有,花心萝卜煮狼心狗肺汤。”

    他笑了,清朗的笑声在电波里格外好听,溪流般清冽,我听得有些痴了。

    “要不要来我这里取点原料?”

    “你漂亮优雅大方外加宽容的未婚妻走了?”

    “走了,以后也不会再来。”

    “……”我无言以对,低头慢慢揉搓着脚踝上的红花油。

    见我不说话,他郑重地向我道歉:“丫头,对不起!我保证今天这种状况再不会发生。”

    “嗯。”我吸了口气。他有本事把喻茵打发走,能让这种尴尬的三人行不再暴露在明媚的阳光下,不代表喻茵不存在。她永远都在,像一个解不开的死结横亘在我和叶正宸的爱情线上。

    “你不信?”

    我无声地摇摇头:“我晚上给你送晚饭。”

    挂了电话,我继续揉,揉得脚踝火辣辣的。

    晚上,我煲了西红柿牛肉汤,还准备了两人份的饭菜带去医院。进门前,我特意看了看里面。叶正宸正在病床上看专业课的书,不时看看手表,他的精神状态比早上好多了,足见排骨冬瓜汤功不可没。我将各个方向都仔细看了看,确定任何角落都没有喻茵。

    我推开门走进去,忍着脚疼让自己尽量走得平稳。叶正宸一见我,脸上顿时有了光彩。

    我刚坐下,叶正宸惊奇地凑近我嗅了嗅,又把我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目光最后停在我红肿的脚踝上:“你的脚受伤了?”

    我这个笨蛋,怎么忘了他是医生?我不该用红花油,更不该穿裙子。

    我若无其事地坐下:“没事,脚踝扭了一下。”

    他的身子往旁边挪了挪,拉开床上的被子,拍了拍空出的位置:“坐这儿,我看看。”

    见穿着病人服的他俨然一副主治医生的架势,我乖乖坐在床边,脱下鞋子,把受伤的腿放在床上。他在红肿的地方轻轻按了一下,微微的刺痛令我的腿不禁一颤。

    他抬头看看我,眉头深蹙:“怎么受伤的?”

    “早上爬阳台,不小心扭伤的。”我没告诉他,中午我又在墙上踢了一脚。

    他用双手裹住我受伤的脚踝,一股暖流舒缓了上面的阵阵胀痛。透过他苍白的脸色和自责的眼神,我完全能感受到他发自内心的在乎和疼爱。

    我相信,什么都可以是假的,他对我的感情一定是真的。即使这份信任如同搭建在沙滩上的城墙,随时可能在暴风骤雨中坍塌,我仍不断加固着城墙。

    “明天不要来了,在公寓里好好休息。记住,至少三天不能走路,一个月不能骑自行车。”他一边给我按摩,一边叮嘱。

    “那谁给你送饭啊?”

    他揉揉我的头发,宠溺地低声道:“傻丫头!”

    我宁愿自己是个傻丫头,傻傻地守着自己想要的幸福,什么都不知道。

    他从枕头下面拿出我的那块海鸥手表,又一次把手表缠在我的手腕上,扣紧。我愣愣地看着跳动的表针,说不清是什么感觉,似乎胸腔空着,填多少东西都无法填满。

    他的手慢慢移到我的脸上,托起我的脸,唇渐渐靠近……

    就在他的唇马上要贴近我时,喻茵的身影突然出现在脑海中,心口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疼痛,我下意识地扭过脸,避开他的吻。

    “还在生我的气?”他试探着问。

    我摇头,默默下了他的床,拿出汤来,一口一口喂他喝。

    两天后,叶正宸出院回来了,我正在他的房间给他挂窗帘。我早已把他的公寓收拾得整洁如常,啤酒罐扔了,地面彻底清洗了一遍,床单被罩和衣服都洗得洁净如新。

    他直接把我从椅子上抱下来,丢在床上:“不是让你在家里休息,不要乱动,怎么还爬那么高?”

    “我知道啦,叶医生!”我作势推他,“你快去洗个澡吧,换洗的衣服我放在浴室了。”

    一听说洗澡,他眼睛一亮,直奔浴室而去。没几分钟,他洗了澡出来,看了一眼合着的窗帘,无声无息地从背后抱住我,把我按在墙壁上,力道大得惊人。

    这,这……

    他怎么能恢复得这么好?要不是大夫说他体质特殊,恢复能力强,要不是我自己学过几年医,知道那日他苍白的脸色和虚无的脉搏无法作假,我几乎要怀疑他在装病骗我。

    “丫头,”他的唇贴在我的耳侧,用富有磁性的低沉嗓音问,“想我了吗?”

    我冷淡地推推他,垂下脸:“别闹了。”

    他仔细地看了看我,发现我脸上没有一点“想他”的迹象,便没再勉强,松开了放在我腰间的手。

    我可能天生不是做小三那块料,我不会偷别人的幸福,不会自欺欺人,不会遗忘另一个无辜的女人。

    所以,我只会折磨自己,折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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