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宇文泰对众将道:“大家不要再有侥幸心理了,我们身后就是长安城,现在已经是退无可退的境地。况且高欢还没过来,关西各州就已经有墙头草的趋势,如果高欢真的再往西到了咸阳附近,搞不好这帮人就要箪食壶浆迎接王师了。如今敌人劳师远征,人马疲敝,是我们取胜的最好时机,大家在弘农也休整了将近两个月,该开始干活了。现在是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望诸位不要迟疑,跟着我打就是了。”
大家一看宇文泰话说到这个份上,也不敢再有异议,只好表示坚决听领导指挥。
虽然宇文泰之前的几次决策都被证明是对的,但他这次是否还能续写奇迹,大家心里其实都没底。
宇文泰的态度异常坚决,他不再等各州的援军过来,下令即刻在渭水上建起一座浮桥,全军将士每人随身携带三天的干粮,轻骑度渭向西进军。剩下的辎重都留在南岸,跟着北岸的部队一起沿河移动。
十月初一,西魏部队到达沙苑,在距离东魏部队大约六十里的位置安营下寨。
沙苑是洛水和渭水之间一片已经部分沙漠化的草地,东西约八十里,南北约三十里,这里有流沙随风迁徙,只适合放牧,不适合耕种。
宇文泰选择这里是有原因的,沙苑之内草木繁盛,而且地势起伏不太大,非常适合埋伏和骑兵突击。毕竟双方的人数差距摆在那里,不能正面蛮干,选择有利地形靠伏兵取胜才是最优方案,如果再往西的话就没有合适的地方了。
此外,虽然高欢那边有明显的人数优势,但宇文泰也并非完全出于下风。宇文泰最大的优势,就是他手下这帮兄弟们的战斗力。
西魏将士虽然不满一万,但大都是从贺拔岳时期就在关陇地区拼杀的精兵悍将,各个身经百战,经验丰富,战斗力极强。相对而言,东魏部队的人数虽多,但组成复杂,战斗力参差不齐。因此,只要选好战场,让对方人多的特点发挥不出来,就完全有可能靠单兵战斗力的差距来取得局部优势。
至于局部优势最终能不能变成全局的胜利,这玩意没谁能保证,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宇文泰把营寨安得离东魏大军如此之近,众将都紧张得要命。高欢一向以突袭战术闻名天下,六十里地还不够人家一个冲锋的,看来今天晚上不敢睡觉了。
宇文泰内心虽然也有些紧张,但表面上依旧保持着镇定。为了知己知彼,他除了在四周安排常规侦查警戒之外,还专门派达奚武去实地侦查一下东魏部队的动静。
达奚武的官职是东秦州刺史兼散骑常侍,爵位是须昌县公。但现在是非常时期,官职再大也得去一线干活。
达奚武本人倒很乐于做侦查工作。实际上,两个月前出征弘农的时候,他已经当过一次侦察兵,当时他带着两个随从去观察敌情,结果迎面撞上了东魏的侦查小分队,达奚武也没废话,当场干掉六个,活捉三个,圆满完成任务。
有了上回的经验,达奚武这次更是胸有成竹。他领命之后,带着三个得力亲兵,穿着提前准备好的东魏军装,偷偷穿越沙苑向东北方向进发。
赶到许原附近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了。现在正是初一,天上没有月亮,东魏大营外面漆黑一片。达奚武让手下人看着马匹,他自己蹑手蹑脚走到一个营门附近,在一个小沙丘后面伏下身来。这里距离大营不到一百步,集中注意力的话,完全可以听得到门口守兵的谈话。
高欢这次带的大军是由很多只部队拼凑出来的,领队大都是他的怀朔故旧,也就是杜弼看不惯的那些勋贵。这些人仗着跟高欢的关系好,平日骄横不法,对麾下士兵也缺乏管束,高欢碍于情面,很多时候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东魏部队的军纪相当糟糕,连基本的警惕性都没有。达奚武刚到没多久,正赶上传令兵过来通知更换警夜口令,结果这个传令兵脑子也缺弦,传达口令的时候依然大嗓门,被达奚武听了个清清楚楚。
达奚武大喜,正愁在外面啥都看不到呢,有这个口令就好办事了。他也是胆子大,当即转身回来,跟几个随从翻身上马,大摇大摆就往营门里面走。
守兵一看这几个人身穿东魏军装,看起来趾高气扬的样子,不知道是什么来头,赶紧上前盘问。达奚武道:“我是奉命过来警夜的,刚从别的营转过来。你们几个干活认真一点儿,胆敢偷懒当心军法处置!”
这些士兵平时被军官们欺压惯了,一看达奚武官威十足,心里先怕了三分,好在有个年长的守兵还算尽职,壮起胆子请长官对一对口令,达奚武很不耐烦地回了一下,策马扬鞭就进了大营。
进去之后,达奚武算是开眼了,这营盘里面简直乱得可以。敌人已经近在眼前,各级军官们依旧在帐篷里吃酒玩乐,士兵也三三两两聚在角落里侃大山,大家好像是过来游玩的,一点儿紧张气氛都没有。达奚武没想到大名鼎鼎的高欢居然治兵如此废弛,心说也罢,闲着也是闲着,我顺便做点儿好事替你整顿一下军纪好了。
于是他假戏真唱,路上但凡看到有不守纪律的东魏士兵,举起鞭子劈头盖脸就是一顿狠抽,被揍的士兵也自觉理亏,灰溜溜地回帐篷里去了,愣是没人敢上前质疑。
达奚武就这样从东到西,从南到北,把东魏部队的情况看了个遍,之后大摇大摆从营门出来,连夜跑回西魏大营。
宇文泰此时还没睡。战斗已经近在眼前,敌众我寡,命悬一线,说不紧张都是骗人的。
白天把达奚武派出去之后,宇文泰本想跟大家再研究一下战斗的细节安排,结果发现众将都面有惧色,啥建议都提不出来。宇文泰一看算了,你们回去好好休息吧,别想太多,明天听我的安排直接干就是了。
只有宇文深还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他不仅没害怕,反倒跑过来向宇文泰贺喜。
宇文泰很烦躁,你有主意就出主意,没主意就好好干活,打仗又不是结婚娶媳妇,贺哪门子喜啊。
宇文深道:“我没啥更多的主意,因为丞相已经安排得很好了。我只是知道这次咱们肯定赢,所以才提前来贺喜。高欢本来雄踞关东,颇得人心,如果他呆在家里不出来的话,咱们还真拿他没办法。但他这次不听部下劝阻,劳师远征一意孤行,完全是为了雪潼关之耻,报窦泰之仇,这就成了所谓的忿兵,必败无疑。为了避免高欢逃跑,我建议提前去华州联系王罴,让他出兵截断高欢的后路,争取把敌人一网打尽。”
这次宇文深虽然没给出什么具体的操作建议,但一通大道理下来,对稳定军心起了很大的作用,众将心里也似乎开始有底儿了。宇文深本来也不是负责冲锋陷阵的将领,所以宇文泰点头同意了他的建议,派他去华州跟王罴联系。
问题是华州现在还在被东魏部队围着,王罴也处于自身难保的状态,怎么取得联系就要靠宇文深自己想办法了。
达奚武回来之后,跟宇文泰汇报了侦查的情况,大家这才知道原来东魏部队的军纪居然如此涣散。看来敌人不仅是忿兵,还是骄兵,从历史上看,这样的部队人数越多反倒越容易被击破。
尽管胜利的把握在一分一分地增加,大家依旧不敢放松警惕,西魏将士们在沙苑之中枕戈待旦,默默等待着最后决战时刻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