喉的酒,被他全都喷了出来,显得狼狈局促,看李岘的眼神也充满惊愕和茫然,好像不认识对方一样。
被人在战场上,当面拆穿想念女人这种事,南宫第一虽然也觉得不好意思,但还不至于如此失态。倒是李岘,向来都是一副不苟言笑的严谨模样,从不曾关心过这种琐碎事,尤其是女儿情长。
南宫第一抚了抚胸口,他虽然对人情世故不甚精通,但也感觉到了李岘传递的善意。上回他离开阳关,说他打算信奉神灵的时候,李岘虽然没有多说什么,但还是露出了失望、鄙夷之色,现在算是来跟他冰释前嫌,也有致歉的含义。
“是个好女子,不过没有你说的那么露骨。啥温香软玉,瘦得跟根干柴一样,都还没长大呢,还要等几年。”
南宫第一用一种毫不在意的口吻说道,以示自己堂堂大丈夫,绝对不会沉浸在温柔乡,但眯起的眼睛里流露出的温暖柔情,却怎么都骗不了人。
李岘好笑道:“叫什么名字?”
“没名字。”南宫第一这才想起,给李岘递过去一坛酒,“穷苦人家的孩子,能活命就不错了,哪有什么名字,都是小丫小丫的叫着。”
说到这,他忽然认真的沉吟了一下,若有所思道:“不过也十三四岁了,总该有个不一样的名字才行。满大街的大丫小丫,也太普通没品位了些。”
后面还有一句话,南宫第一没有对李岘说,这样随口叫着,好像显得他南宫第一不重视人家。
李岘不大不小的喝了口酒,“你打算给她取个什么名字?”
南宫第一寻思良久,忽然眼前一亮,“小丫太随意了,我打算叫她小妮!怎么样,这个名字还不错吧?”
李岘张了张嘴,半响说不出话来,最后只能伸出大拇指,“不愧是钦天监司首,果然好品味。”
南宫第一仰头哈哈大笑,志得意满。
见李岘有一口没一口喝着酒,虽然不甚豪烈,但动作就没停过,喝下去的酒也不少,而且眼神悠远,似乎有些心事,南宫第一不由得童心大起,好奇的问道:“你也是前辈高人,怎么今日这么有闲情雅致,关心起我的私事了?谈论女儿情长,不符合你的身份啊。”
李岘笑了笑,古波不惊的眸子里,竟然也有温情流露,“什么身份,什么前辈,谁还没年轻过。我血气方刚的时候,在这种事上,可是比你还要出挑。”
说到这,李岘就不再言语,只是一口接一口饮酒,老眼望着面前的关墙出神。
李岘的往事都是传奇,长安城早就流传遍了。
南宫第一当然知道,对方的妻子,也是他唯一的女人,出身山东大族。当初那门亲事可没有得到对方娘家认同,因为李岘的施政理念,就是打压大族扶持寒门。但李岘却硬是把人抢出了府门,还给明媒正娶了。
他那会儿修为冠绝大唐,没人拦得住。
只可惜,红颜薄命,李岘的妻子早早就过世。而李岘以安王之尊,莫说续弦,连妾都没纳一个。
南宫第一忽然觉得,李岘这种喝酒的方式,很是妥帖。因为一口喝得不多,所以能够仔细品尝酒的醇香,越是陈年老酒,就越该这么喝,能品出的滋味也就越多。没有一丝一毫的错过与浪费,比牛饮高了不知几个境界。
而一直不停止的喝......这,可能的确是酒好喝吧。
南宫第一眺望寿昌县城,也学着李岘的样子喝酒,脑海里浮现出“小妮”蹲在灶台后的旮沓里,看着自己吃饭的安静样子,觉得今天这酒的确很好喝,比往常都要好喝。明明是一样的酒,这会儿喝起来竟然甜滋滋的。
......
没过太久,僧兵团发起了他们对阳关的第三次进攻。
战场是最好的战争课堂,为了更好应对法器床弩,将李晔这个最大威胁尽可能解决掉,僧兵团的进攻方式发生了改变。
最重要的地方,就是练气四层以下的主力,在后方缓步跟进,于法器床弩射程外停下,两三千名练气四层以上的僧兵,作为此次进攻的先锋和主要力量,向阳关发起猛烈进攻。
只要不距离法器床弩太近,又直面法器床弩阵冲锋,练气四层以上的修士,就有了保命能力。等他们探明法器床弩的范围,集中力量将其毁掉,练气四层以下的修士再跟进,全面攻占阳关。
但是直到这些释门修士跃上城墙,法器床弩都没有发出过声响,之前在关前纵横捭阖的根根碧幽弩矢,在此刻全部不见了踪影。
这是李晔给彭祖山下达的军令。只要僧兵团主力不靠近,就不必动用床弩,左右也没太大作用,被发现了位置就大大不妙,不如保存实力。
李晔也是沙场宿将,释门改变战法,是打的什么主意,他一眼就能看出来。
于是,这场战斗成了彻头彻尾的短兵相接。
沙场厮杀,修为没到真人境,在城墙内外飞来跃去,无疑是找死的行为。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人在空中飞跃时,能做的动作有限,练气修士无法行动自如,面对不知会从哪里斩来的剑气刀光,滞留空中哪怕只是瞬间,也跟等射的鸟雀没有区别。
短兵相接,战阵搏杀,无疑是军队的拿手好戏,五人成阵,十人成队,配合娴熟,进退有据,攻守兼备。
就算将士们个人战力不如这些释门修士,但在伍长、队正的带领下,长短兵刃互相配合,弓弩支援呼应,要应付对方的进攻并不难。而若是能成功压缩对方的活动空间,法器劲弩一阵齐射,饶是练气中段的修士,也要手忙脚乱。
一旦有小校和将领加入,以他非凡的战力,配合属下的行动,被困住的释门修士,就会遭受灭顶之灾。
这样的战斗很有观赏性,重点就是一群普通甲士和低境修士,一步步限制高境修士的行动,最终成功将其斩首。
当然,从伤亡的绝对数量上来说,归义军依然远高于这些释门修士。但这并不影响归义军将士的士气,能够斩杀数量有限的练气中高端修士,是绝对值得拼命争取的。
作为佛子、明王认定的头号眼中钉,金刚境大修士们,对李晔的针对并没有因为作战方式的改变而发生变化,出现在他面前的对手,依然有三四十人。
为首的不是别人,正是胡子雪白的明王。他站在几名金刚境高阶修士身后,在确保跟李晔位置足够远的同时,还不忘让自己处于保护中,这才盯着李晔大喝一声:“魔头,事到如今,你还不知醒悟吗?!”
李晔手持卢具剑笑道:“醒悟什么?”
明王声色俱厉道:“你战斗多时,据本座观之,灵气已经只剩下三四成!这点力量,是不足够让你应对我等的!你若是还不知醒悟,一旦被我等围攻,连从阳关脱身保命的机会都没有!”
这番话说得硬气,但要表达的意思却不那么嚣张:李晔可以走。
李晔要走,且不说明王他们拦不拦得住,眼下绝对不会拦。
也是,只要李晔离开阳关,僧兵团就能攻占阳关,继而席卷沙、瓜二州,一路向东跟凉州方面的释门大军汇合。到了那时,再面对李晔,他们就有把握得多。
至少,明王是这么认为的。
李晔戏谑道:“看来你这老秃驴很惜命啊。也对,如果真拼得鱼死网破,你们这些金刚境,只怕不会剩下几个,接下来要对付归义军,恐怕也没有十足把握。”
明王冷哼一声,“你既然知道,拼到最后,是我们胜,你自己必死无疑,为何还不速速离去?”
“因为......”李晔说到这,陡然一跃而起,手中剑直取明王,“会输的是你们!”
听到这话,看到李晔杀来,明王顿时大怒,就要号召众人,与李晔血战到底。
但就在这时,隐藏在城楼后的张淮深,带着十名真人境,陡然一起飞出,向他们猛地飞杀过来。
看到张淮深和他身后的大修士,明王顿时脸色大变,暗叫一声不好,霎时间斗志全无,抽身就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