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脑侵（四）

    独腿锡兵将江舫从凌乱一片的书架迷宫中转出时, 南舟正坐在棋桌旁的地板上。

    他的一只脚谨慎地抵着门缝，似乎是担心门突然关闭。

    门外透出的光像是藤蔓，沿着他的脚腕一路攀援, 明煌煌投在他的身上, 让他看起来就像是光本身。

    属于江舫的故事, 正规规矩矩摆在他的膝盖上。

    南舟和那具干尸坐很近。

    干尸早就坐僵在了原地。

    谁也知道在这里呆了多久。

    衣裳朽烂，皮肤剥落, 只能勉强维持住一个人架子。

    的背因为长期面向棋盘，佝偻得像是背了一口锅。

    即使如此, 还是不顾身上落下的皮屑和肉块, 努力挣扎着从棋盘上抬起脸来，渴望、贪婪、满怀看向外面的光明。

    是它穷尽力量能达到的极限。

    江舫出来时, 南舟正试图跟搭话：“你在这里多久了？”

    干尸：“……”

    南舟：“很久了。你应该也是游戏玩家。”

    干尸：“……”

    南舟：“你能听懂我说话吗？”

    干尸：“……”

    南舟：“你好？”

    南舟的锲而舍, 让他明明看上去清冷到不食人间烟火的脸显得极为生动可爱。

    独腿锡兵把江舫放下, 踉跄蹦跶着, 又去书架深处找李银航了。

    游戏结束了, 缓慢地从书中吸纳回自己记忆的江舫含了淡淡的笑意, 走上前去：“在聊什么呢？带我一个可以吗？”

    南舟停下了和干尸的单方面聊天，看向了江舫：“你刚才很危险。”

    “大意了。”

    江舫彻底解散了在殴斗中松散开来的蝎尾辫，一边重新编弄, 一边轻描淡写道：“本来计划只被吃到十九岁。最多十岁。”

    变数, 就落在半个小时一巡逻的锡兵身上。

    如果棋局一击翻盘的机会, 出现在锡兵不能出动的半小时内，那是最安全的。

    南舟还是不赞成他的冒险：“还可以再等等。”

    江舫无所谓地耸耸肩：“他们已经决出三盘胜负, 才等到了个机会。错过次，谁知道再等到一个理想的‘将军’局面，还需要多久？”

    说着, 他轻轻歪了头，又对南舟露出一个灿烂无匹的笑容：“再说，我信任你，是吗？”

    知为什么，南舟好像不大愿意直视他。

    他含糊道：“唔。”

    他把膝盖上的江舫的书递还给了他。

    江舫接过来：“你有偷看吗？”

    南舟摇头：“没有。”

    江舫：“……”啧。

    他说不出是高兴还是沮丧。

    是江舫在这场游戏之外，给自己设置的额外的赌局。

    他赌南舟的好奇心，会让他去偷窥自己的秘密。

    自从和南舟在巴士上重逢，江舫就一直想，是告诉他那段过往，还是休提往事，从零开始。

    有些难以诉之于口的事情，他想让南舟看到，又担心他会看到。

    所以，他选择自己留下，将自己的心事和记忆全盘托付到南舟中。

    他赌南舟会看到。

    但是，又一次输给了他。

    ……不知为什么，每一次，江舫想要和南舟赌上一颗心的时候，都必然会输给他。

    江舫暗自失笑，接过书来时，指尖却微妙地一顿。

    大概是因为他故事的十分之九都被书吃了去，让它吃了个九分饱，又逼它尽数吐出来，的心情是很好。

    所以，江舫的记忆恢复有些缓慢。

    当回忆重新注入脑中的时候，会带有一丝丝的陌生感，所以江舫花了些时间去适应和厘清。

    故事还是文字时，是用第三人称的视角讲述的。

    在无数快速闪过的片段中，江舫突然发现，自己九岁之后的记忆里，多了一点奇怪而陌生的内容。

    ——他似乎在一棵巨大的树木上，拥有过一栋建筑面积约20平米的疗伤树屋。

    “房子是江舫和他的父亲与母亲一起建造的。”

    “房子里有吃完的甜点、水果，有玩不尽的玩具，有看完的书，有江舫一家人的合照，有温暖的、安全性很强的壁炉，有一张世界上最柔软的床，一床最柔软的毯子。”

    “在这之后，每次遇到痛苦的事情，他都会躲在这里。”

    “在他伤心时，天会为他下一场雨。”

    “雨落在木制的屋顶上，火在安全木炭上燃烧，发出舒服的白噪音。”

    “他在雨声和火声中安睡。”

    “一觉醒来，所有的痛苦都淡去了。”

    江舫微微皱眉。

    段记忆的内容，和他的逻辑相悖。

    他原本的家身在一片钢铁森林里。

    在离家几公里的地方，的确有一片森林公园。

    小时候，父亲带着母亲和他去那里野过餐。

    但自从九岁以后，就再也没有样的回忆了。

    他奔波在基辅的地上地下。

    他要送母亲去戒酒和戒药中心，哪里有钱去为自己买床和毯子？

    即使真的有种港湾，他也无暇栖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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