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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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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我们的GDP是上去了,发展也搞得轰轰烈烈,出尽了风头,可是我们培育了自己的骨干企业没,海东现在有打得出去的王牌企业吗?一个国家要强大,得有自己的航空母舰,得有自己优秀的民族工业,省里同样如此,我们整天说上了多少项目,开发了多少资源,那都是在就地转圈,自己蒙自己,哪一天海东不出现几个超一流企业,海东就不能叫强省,各市也不能叫强市,只能说是强了政绩。

    此话对周培扬影响极大,也正是那次后,周培扬开始主动找佟国华汇报工作,大洋发展到今天,真是没少了佟国华的关心与扶助。

    但是让大洋真的进入矿业,周培扬仍然觉得准备不足。太不足了。他对矿产这一行不是太熟悉,周培扬不像别的企业家,别人喜欢做大,啥行业都进,啥水都蹚,他不,他只做自己熟悉的,只在自己能力所控的范围内舞蹈。大洋扩展方面,他是给董事会画了红线的,越过红线的事,不做。大洋任何时候的主业都是公路建设,当年涉足房地产,不可否认有跟风之嫌,好在房地产方面,大洋没失手。除此之外,其他行业周培扬真是想都没想。中国那些大名鼎鼎的企业怎么死掉的,周培扬研究的结果是累死的。做大其实是一个陷阱,做强才是正道,是王道。所以此次下来,表面上他极为热情,内心深处却给自己暗暗报警,千万不敢乱答应啊。

    另一层原因,是因为程华欣。

    坦率地讲,周培扬对这个女人了解不多。相比而言他对程华欣父亲程乔安了解多一些,那可是一个传奇式人物,在海东企业界,几乎没人不对老前辈竖大拇指。但是他女儿华欣,就另当一说。老首长这两天的心思很明确,就是拉郎配,期望大洋能跟大名鼎鼎的华晨联起手,担当起开发银州矿业的责任。华欣的心思周培扬也能感受到一些,虽然她一路笑吟吟的,话不多,也不往正题上靠,联营啊合手什么的,一句不说,但从她这次下来的态度,还有那眼神,周培扬能清晰地捕捉到一些东西。他甚至怀疑,老首长此行正是她鼓动的,拉他来也是她的主意。

    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周培扬很是解不开,若论企业地位,大洋远排不上海东第一,跟华晨比,还差几个档次。论双方过去的关系,更谈不上。大洋从来就没跟程乔安合作过什么,人家压根看不上他周培扬。论行业熟知度,大洋更谈不上。周培扬找不到一条理由,如果仅仅是陪老首长散心,那倒正常不过,但明显不是。

    周培扬斜过目光,暗暗瞅一眼华欣,没想华欣正拿眼看他,四目一对,华欣眼里就飞出一汪水,水面上还漂浮着一层粉红。

    天呀,这东西太怕人。谁说男人的眼睛不灵,那是没有看到奇妙的东西。程华欣此时这目光,不只是奇妙,是灵魂,是飞扬,是被什么点燃了似的……

    周培扬不敢想下去,他是过来人,女人心里有什么想法,做何种梦,根本瞒不了他。聪明的女人把心事藏在心里,愚笨的女人把心事涂抹在脸上,可是不管聪明还是笨,女人的眼睛根本帮不了她们,只要心里有某个念头,眼睛第一时间就会出卖她们。

    怎么会这样,不应该啊。周培扬越发纳闷,也越发觉得此行“凶多吉少”。

    路越来越险,横在他们面前的这座山是银州最高最险的,叫金乌山,矿藏量非常之大。五年前这里曾经轰轰烈烈开采过,是银州自己决定的,因为乱采滥挖,后来被省市联合叫停。周培扬们此时看到的,正是当年开采过的痕迹,坑坑洼洼,破败一片。佟国华每往前走几步,就要停下来发一通感慨,意思是当年如果不及时叫停,怕是这金乌山早就毁了。周培扬知道,当年叫停金乌山开采,正是老首长的意思。为此省里还撤了国土局两位处长的职,银州当时的市长也受到处分。

    “你们分头看,一定要给我看出个眉目来。”老首长终于停下步,站在一棵树下,抹把汗。

    “看什么啊?”杨炼追上来,也没看老首长神色,傻里傻气问了一句。这丫头,开始时还带着紧张,不敢跟老首长说话。几天下来,混得比周培扬还熟,啥话都敢跟佟国华讲,不时还要冒出几句网络语言或时尚词令,逗得佟国华开心大笑。依她的说法,这叫我把青春带给了你。

    如同一路揣摩程华欣一样,这一路,周培扬在杨炼身上神也没少费。都是些奇人。说实话,程华欣跟杨炼同时出现那一刻,周培扬是犯过愣怔的,这两人怎么会在一起,要说她们没有可能走到一起啊,蹊跷的是程华欣竟还聘杨炼为助理?

    一路走到现在,周培扬心里某些结算是打开了。程华欣就是程华欣,还没跟人过招,就显出自己的不同寻常来。能选杨炼做助理,这得多大的勇气和眼光。当然,杨炼跟他想象的不一样,这女孩根本不是绣花枕头,更不是反叛或狂妄的富二代。她身上表现出来的职业精神和良好的专业素养,尤其是投资领域一些独到的见解,已经令周培扬刮目相看。

    人不可貌相,这话真是不假。杨炼之前留给周培扬的诸多不良印象,到现在,几乎全被她优秀的表现改变了。

    周培扬对杨炼真正的关注,是从神秘电话开始的。那个电话的确带给他不少干扰,周培扬更怕影响到儿子可凡的学习与生活,于是下决心要解开这个谜。结果惊讶地发现,装神弄鬼三番五次折腾他的,原来是杨默的宝贝女儿,九音山故意刁难过汪世伦的那位。所以当杨炼一脸张皇地出现在他面前时,他没有惊疑,也没有追问什么,只是富有意味地看着这个离奇女孩。

    “我们又见面了。”当时他说。

    杨炼当时很不安,她肯定知道周培扬认出了她,尽管装作大方,但还是掩饰不了内心的忐忑和慌张。

    “谢谢您还记得我。”杨炼主动伸出手,跟周培扬握了一下,脸上飞出一团红。

    杨炼咂吧嘴的小动作,还有这声“您”,让周培扬那天获得了一份亲切。亲切这东西,亲人跟朋友之间,或许极为容易,可在陌生人面前,却又是那么难。有些人,一辈子带不给你这种感觉。杨炼这个名字,还有这张脸,此时此刻,对周培扬是有深意的。

    生活是经常要跟人开一点玩笑的,有些玩笑是你生活的调料,会让你平淡无奇的生活徒添一份乐趣,一份惊喜。有些玩笑却能杀人。无厘头这种东西有时候会恶毒地戏弄你一把,把很多莫须有的罪名安到你头上,让你替别人背黑锅,你还解释不了。

    杨炼曾经认定,父亲杨默的死还有万盛的败局,跟周培扬有关,说穿了那段时间,她在从事一件非常可怕的事,复仇!

    面对这种质疑还有报复,周培扬真是解释不了,有口难辩。这里面不只牵扯到一个木子棉,还有很多虽然能感觉到但真心没法明说的人和事。比如成睿,比如罗希希。开始时周培扬怀疑,拿电话搞恶作剧是罗希希干的,这很符合希希的性格。后来再三核实,不是,希希这次还真没下黑手。等确定是成睿一手策划并导演,向华清从中“穿针引线”,周培扬就不只是苦笑。“玩笑”闹到如此恶毒的程度,足以称得上是阴谋。周培扬想破局,这局如果不破,他不但要背上跟万盛恶意竞争致使万盛倒闭的臭名,还要对杨默的不明死亡背起责任。但他没急着动作,他对杨炼抱有某种幻想,杨炼虽然年轻,可在商海也闯荡了几年,加上英国打拼的经历,对人、对事应该有自己的想法和观点。他想再观察一阵,看看杨炼究竟能不能从迷宫中走出来,能不能放下“仇恨”,回到正常的思路上。

    周培扬这样做是有原因的,就在老领导佟国华来铜水前几天,他突然接到永安市长向华清电话,向在电话里说,时间久了没跟他联系,想请他一块坐坐。官员嘴里的坐是很有意味的,跟商人说的坐和老百姓说的坐决然不一样。周培扬不清楚向华清这个时间找他为了什么,没敢轻易答应,只道最近很不顺,事情也多,改日他请市长坐。向华清马上说,周总还是给个面子吧,小弟我实在是有急事,想跟周总单独谈一谈。既然人家这样说,周培扬也不好推辞,毕竟向是一市之长,永安那边大洋有不少项目,怠慢不得。于是两人约了时间和地点,周培扬当然不会让向华清请他,怎么着这单也得买。向华清那天可能也是急了,以前跟周培扬见面,不论吃饭还是谈工作,向华清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他这个市长虽然只是副厅级别,但随着永安经济的如火如荼,他的自我感觉越来越好,官架子也越摆越大。但那天向华清出奇地没有官架子,他比周培扬早到半个小时,等周培扬到酒店时,向华清已把一应事儿安排好。

    向华清是向周培扬诉苦的,道委屈。见面没超过五分钟,寒暄还没结束,向华清就一把抓住周培扬的手:“周老总,这次你可得帮我。”他的反常吓着了周培扬,官员哪有这样的,哪怕你送厚礼给他,照样会冷着脸待你。即或要笑,也是皮笑肉不笑那种。

    “市长今天怎么了,不会是后室起火吧,这火我可灭不了。”周培扬故意拿后室说笑,这是他们之间尴尬时常用的办法,因为拿老婆说事,永远不会真的有事。

    向华清哭叫道:“要是那事倒好办,可不是啊,今天请周大老板来,是想诉诉心里苦。”

    “市长心里也有苦,这可是头次听说。”周培扬仍旧打哈哈,不着正题。向华清被他折腾得没了耐心,屁股一落坐在周培扬身边,如此这般就说开了。

    向华清是向他忏悔的。向华清说自己不该听信别人,不该将那些不存在的事胡乱放他头上,更不该无中生有,给大洋和他制造仇恨。“总之周总,我做了对不住你的事啊。”向华清极为反常地说。

    周培扬眉头一蹙。向华清跟他检讨这些,他意料到了,但检讨如此彻底如此深刻又如此急迫,却让他意外。向华清所有的举动其实都来自省里的变局,眼下省里风传的不只是佟国华要复出,更厉害的是罗极光搅进一桩大案,这桩大案两年前就已显端倪,事发原因是非法集资。一家叫做海宁的贸易公司,被曝存有非法集资嫌疑,波及面很广,牵扯人数众多。有举报者查实,海宁贸易其实就是福能物资旗下的一家专业公司,两家公司同属一伙人管理。海宁借以用来募集资金的项目,要么纯属子虚乌有,要么就是海宁几个合伙人假借其他项目,在社会上公然行骗。两年前有人发现是骗局,曾到省里告状,一度时间风声很紧,但后来被各方力量压了下去。情急中海宁也拿出一部分资金来兑现当初给集资者的承诺,算是蒙混了过去。不料两个月前,海宁现任负责人曹海民突然卷款外逃,据说带走了将近五十个亿。这才引发一场更大的风暴,目前已经有数百人到省里上访。这些受害者因为要不到钱,天天去相关部门告状。闹来闹去,上面重视了,派暗访组到海东,结果调查组刚到海东,就被大批群众围住。

    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一个人:成睿。

    原来海宁公开的负责人曹海民不过是成睿一个马仔,早年成睿创业,曹海民一直跟着他,成睿发迹后并未食言,让几个手下各自管了一片。但这种管也仅仅限于担个名,企业一应事务都还是成睿说了算。成睿哪里容许自己的蛋糕由别人来吃,他恨不得把全天下的蛋糕都揽进自己怀里。矛盾因此而生。曹海民等人嘴上虽然对成睿唯唯诺诺,在公司里也装出一副“孙子”样,内心却早已种满仇恨。海宁募集来那么多资金,风险都由曹海民他们担着,骂名也由他们来落,曹海民们真正得到的,却少而又少。于是两个月前的一天,曹海民突然跑路,带上海宁公司财务主管也就是他的小情人飞新加坡去了,将海宁这个早已千疮百孔欠债累累的公司留给了成睿。曹海民同时还留下一封信,信中将海宁跟成睿的关系还有非法集来的资金数额及去向全部做了交代。据内部人说,那可真是一本“大账”,涉及的资金高达三百多个亿,这些钱除填补成睿旗下五家公司的亏空外,几乎全部被成睿还有姐姐成然侵吞。曹海民气不过,将海宁账面上现有的钱一次性卷走……

    虽然有关方面目前还未对成睿采取措施,但周培扬相信,成睿这次是逃不掉的,海东非法集资案早就引起相关方面重视,曹海民出逃无疑是一根导火索,会引爆整个海东。如果顺着这条藤摸上去,路万里等人以及罗极光,怕是全要被牵连进去,那么,海东爆发的将不仅仅是一场集资风波,更大的地震已在酝酿。

    周培扬还听说,副秘书长路万里最近很急,已经在奋力灭火了,只怕这一次,火灭不掉!

    向华清主动找他,正是在这个大背景下。向华清多聪明啊,他能闻不出什么?所以急着找他,无外乎就是向他,甚至向有可能复出的佟国华表明一份心思,提前亮出一个态度。

    向华清还告诉周培扬,之前打算轰轰烈烈要开展的全省建筑行业安全大检查,不了了之,开展不下去了。“凡事一阵风,刮刮就算完事。”向华清说话的样子很怪,声音压到极低,像是从嗓子里抽出来的。周培扬淡然一笑,类似的结果他早已料到,不是说他给对方出了多大难题,是对方本身就缺少整顿的勇气和办法。很多事上面都是一阵风,雷声大雨点小,不是他们不想搞彻底,是压根没法彻底。喊一喊让所有人知道,他们整顿了清理了,至于结果如何,根本不在他们考虑范围之中。何况目前罗极光还有路万里,正为福能和海宁非法集资犯愁呢,哪还有精力顾及到别的。

    跟向华清见面,从多个方面印证了周培扬对事件的判断。周培扬信心大增,同时也告诫自己,调查万盛还有杨默,让他无意中闯进雷区,看到不该看到的,查到不该查到的。

    除曹海民和海宁外,成睿事实上这些年一直掌控着“万盛”。没错,万盛一开始是由杨默创办,它是杨默的全部,跟成睿没有一点关系。问题就出在杨默跟成然认识之后。杨默是单身,很早就离了婚,这是周培扬在调查万盛时才得知的。杨默是因万盛要扩大规模,要融资,先认识了海宁的曹海民,由曹海民介绍,才跟成睿姐姐成然认识的。

    没想到这场因融资而引出的认识最终却引发一场爱情,那个叫曹海民的男人无意中引爆了一场旷世爱情。更令人意外的,两个在生意场中打拼数年自以为历经岁月风雨的中年男女,认识不到一个月,就迅速掉入爱河。尤其成然,简直对杨默是一见钟情,仿佛梦中的王子踏马而来,一经闯入眼帘,就再也不可能飞掉。成然迅速张开双臂,热情而又激动地迎接了这位姗姗来迟的王子。

    成然动了真情,这点足以让周培扬惊掉眼珠。这个世界上最简单的是女人,她们为爱而活,为心中那一点点虚荣会搭上一生,这个世界上最难懂的还是女人,有时她们疯起来,你根本搞不懂她们用来思考问题的大脑里装的啥。男人什么时候都不会丢掉自己,或者男人做出任何判断还有选择都是建立在利己前提下。女人不,女人有时候自私到极端,会把小算盘打到小数点后十位,恨不得再补上两位。有时候内心里又根本没有自我,把整个人一点不剩交给对方。愿意化成灰化成粉,任由男人去把她完整地吞掉。尤其面对所谓的爱情,女人们做出的反应连上帝听了都郁闷。

    成然是什么样的女人,业界哪个不知哪个不晓,周培扬哪还敢相信,这样的女人心里还燃烧着爱情。

    可她偏偏燃着,而且很强烈。

    周培扬惊讶的不是他们两个怎么能走到一起,而是真爱。这年头,真爱已经越来越奢侈越来越成为稀有,年轻男女都对它嗤之以鼻,不敢再膜拜,何况人到中年,何况曾经沧海。

    可真爱是美丽的,是值得永世去追求的……

    周培扬后来才知道,如果不是路万里半路杀出来,横刀夺爱,这一对男女,是能演绎出人间真爱的。

    凡事只要官员一插手,必然搞得乌七八糟。这是周培扬下海经商二十多年来得出的结论。太多的时候,戏就是官员演砸的,可他们又太爱演戏,太爱当主角,不管哪一路戏,他们都要抢镜头,都要往里冲。权力是春yao,这话一点不假。路万里根本不缺女人,仅周培扬知道的,他身边至少不下五个女人,个个年轻貌美,有着非凡的姿色,但他却看中了成然。

    而且跟成然生了一个孩子。

    世界永远是个迷宫,里面的真相我们总也看不清。周培扬为成然可惜,更为杨默叫屈。跟成然有了那层关系后,杨默仿佛从身到心失去了自己,万盛不再是以前的万盛,虽然它像充满了气地高速膨胀,不管是规模还是涉足的行业,都以几何倍数的速度增长,但万盛原有的经营理念没了,发展方向更是变得迷离,让人看不清。再后来,万盛就成了福能的聚宝盆,成了福能洗钱的一个秘密通道。

    万盛走到这一步,后来发生的事,就再也不奇怪。其实从路万里横插进杨默和成然之间,杨默的结局,就已写在了那里。

    还用得着查吗?

    杨默死于突发性心肌梗塞,这点是事实。但是他的死并不像医院证实的那样,而是另有原因!死亡地点也不是讣告上所说的兴安专科医院,而是一幢破旧的楼房内。

    这一切,周培扬此时还藏在心里,他在想,到底要不要告诉杨炼,或者杨炼已经从程华欣那儿知道?如果杨炼突然问起,他该怎么说?

    这可牵扯到另一些人啊。

    4

    调查杨默还有万盛并不是一件光彩的事,它让周培扬心灵蒙羞。周培扬活到现在,还没经历过这样令他纠结令他惶恐同样又令他欲罢不能的事。

    他不止一次问自己,凭什么要查杨默,杨默跟他有何关系,自己又有啥权力去查人家?他想收手,停下来,不再查下去。查一个跟自己妻子有过密关系的男人,心里很不是味。

    苏振亚教授不行,非要他查下去。苏振亚教授也是为了帮他,苏振亚说:“培扬你别装无所谓,你是男人,我也是男人,天下男人遇到这事,哪个能无所谓?”那段日子他心情真的不好,不只是因为永安大桥,木子棉确实影响到了他。之前他认为自己很大度,尤其婚姻方面,绝不猜忌绝不小气,不做那种猥琐的小男人。可自从九音山看到木子棉,又到杨默墓前去过之后,他心里仿佛钻进了鬼,以前不想的开始想了,想的还很乱。以前从不在意的,那段时间特别在意。尤其听不得别人qi子出轨或跟丈夫之外的男人有暧昧关系这类话题。但这类话题你还真回避不了,有次吃饭,是跟市建设局两位领导,市长蓝洁敏安排的,商量如何应对省里检查。饭间建设局年轻的副局长开玩笑,说市里有位老领导被夫人戴了绿帽子,老领导的夫人是二婚,权力到顶峰时新娶的,没想老领导刚退下来两年,新夫人就耐不住了,跟老领导手下搞在了一起,气得老领导住院。人家话还没说完,他砰一声将水杯打翻,弄得人家莫名其妙,再三问是不是跟老领导有啥特殊关系。周培扬甚是尴尬,怎么能这样呢,怎么如此沉不住气?苏振亚说得对,没哪个男人能在这上面沉得住气,女人可以忍受丈夫的背叛,可以原谅丈夫的种种不轨,男人却不能。上帝就这样跟人类开玩笑,仿佛给男人授了特权。

    “既然怀疑,我们就去查,事实总是能找见的,我还是不信木木能做出那样的事。”苏振亚又说。那段时间,苏振亚就住在铜水,说要督战,要看着周培扬查下去。周培扬知道,苏振亚也是急,木子棉去银州,再三跟他谈及杨默,苏振亚不相信木子棉会背叛周培扬,那也等于是背叛她自己,因为爱情从来不是单方面的事。他力主要让两人合好,马上结束分居。苏振亚最反感分居,结婚做什么,不就是两个人睡在一起生活在一起吗,既然分开生活,那还要婚姻做什么?这是他的观点,不论周培扬怎么跟他解释,他都一句话,马上结束这种非正常关系,把老婆请回来。

    他用的是请。

    见周培扬犹豫着不肯表态,苏振亚说:“我知道你心里有鬼,既然这样,咱就光明正大把鬼赶掉!”

    “人不能给自己心里装鬼,装了,你就变成鬼。我相信木木是清白的,说她跟杨默有那种关系,纯属胡言。但培扬啊,光我相信没用,要你自己相信。查吧,查出真相,才能让你们各自洗净心里的尘,重新回到无尘的日子。”

    无尘的日子。

    于是就查。周培扬这次很聪明,事情也做得隐秘,没让公司内部的人参与,也没告诉好朋友陆一鸣,他一个人干。查到中间,因为牵扯到许多万盛的内部机密,为慎重,周培扬找到一位朋友,朋友是律师,在海东和铜水很有些关系,重要的是,这位律师曾经帮几家企业跟万盛打过官司,对万盛比较熟。周培扬不便打探的地方,只好让朋友出面。借助律师的力量,周培扬终于扫清那些尘土,让事实真相浮出水面。

    木子棉再次被杨默骗了。

    不是说杨默有意骗她,是杨默用假象迷惑了她,杨默带给木子棉的感觉太好了,几近完美,但那是假象!

    杨默是在某一天醒过来的,这时候他跟成然的关系已经紧张。不可否认,杨默是真心爱着成然,这有许多事实来证明。如果不是真爱,杨默不会那样听命于成然,成然纵然有这样那样的背景和关系,但想统治杨默,也难。但成然用了爱情。当男人被爱情俘虏后,他的做派还有想问题的方式就都变了。杨默之所以能让万盛受控于福能,成为福能旗下一条神秘通道,完全跟爱情有关。杨默是个爱情上有过创伤的男人,他跟前妻也就是杨炼母亲婚后不到五年就离了,具体原因没人清楚,但肯定跟妻子对他不满意有关。离婚后杨默一直单过,证明心里是有妻子的,据熟悉他的人说,杨默那些年真能做到坐怀不乱,不管多美貌多动人的女人,都难打动他的心。如果不是遇到成然,怕是这一生,杨默都会活在对过去的眷恋里。上天让他遇到了成然,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便开始了。谁知就在他们充分享受爱情的时候,忽然传出成然跟副秘书长路万里的丑事。这对杨默打击太重,开始杨默装不知道,他不相信也不敢相信。成然一再向他发誓,绝没这回事,杨默便在半信半疑中继续着爱情童话。去年冬天,一个极为寒冷的日子,成然突然告诉杨默,要跟他远走高飞,离开海东,离开这个充满是非的地方,带着他们的孩子,到一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去。杨默哑然,吃惊地盯着成然。成然十分平静地说:“走吧,为了我们的爱情,离开这个魔窟,离开这血腥的地方。”

    成然双眼含泪,抓着杨默的手,苦苦地求他……

    杨默跟木子棉认识那段时间,是他人生最最黑暗也最最充满矛盾的。杨默离不开成然,成然已成为他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这个一直生活在爱情之外的人,人到中年,却获得一份饱满的爱,怎么能舍得呢?但他又不想离开海东,更不想离开打拼了半生的生意场。面对成然的苦苦相求,杨默一时陷于两难,他决断不了,只能假借有病先期离开公司。他参加那个论坛,一是为了调整自己,获得一种“静”,让自己从矛盾与困惑中走出来。他跟木子棉的认识,根本没木子棉想的那么多,木子棉把假的东西当成了真,这是天下女人最容易犯的错误。女人们那双眼睛,总是落在虚无缥缈处,她们视到手的为怨气,云里雾里不存在不现实的,反倒变成了渴望。杨默是特定时期一个独特的杨默,不真实的杨默,偏是这个不真实的杨默却触动了木子棉,迎合了她内心一些奇特的向往还有幻觉。是的,她这辈子多半时间活在幻觉里,这也是苏振亚教授给出的评价。

    当然,杨默还有另一个目的,他良心发现,想还给木子棉那笔钱。这是周培扬最近才知道的。跟他说这事的是司机老左。老左说,木子棉执意不要那笔钱,他想让周培扬收下。

    荒唐!

    人生哪,要多荒唐有多荒唐,要多诡异有多诡异,周培扬唏嘘不已。跟木子棉结婚二十多年,周培扬从未像现在这样看清她。他在心里一遍遍替妻子感叹,也替自己扼腕。爱情到底是什么呢,在银州调研的路上,周培扬不止一次想到这个问题。妻子原来是一个至今没长大的女孩,一个内心清澈却又充满了忧伤的小女人。

    那么他呢?

    他又是谁?

    周培扬回答不了。

    同样回答不了的,是杨炼。

    这一路,杨炼看似非常活跃,她把自己打扮得非常简单,真就像是个未长大的小女孩。不停地跟周培扬他们说笑,及时回答老首长提问,还要像服务人员一样照顾他们的生活和起居,一点看不出她有什么心事。其实谁都知道,心事最满的,就是她。

    就连老首长佟国华,后来也忍不住说:“这孩子真够坚强,身上闪光点多,有很多你们学习的地方。”

    关于父亲的死,还有万盛的败局,杨炼最终都搞清楚了。这得感谢程华欣,如果没有程华欣,杨炼是触不到底的,一个被仇恨扭曲了的人,很难走近事物的真相。这是程华欣说过的话,最初杨炼听了不服气,现在她明白,程华欣说的是真理。回国这几年,尤其父亲突然离世,她的确被仇恨燃烧,失去了自己。

    现在好了,杨炼已从那个状态中走出来。她决计忘掉一切。

    记住又能怎样呢?除了让自己失去方向,失去清醒,还能有什么,什么也没。可是,有些事真心忘不了,杨炼必须以十二分的勇气还有克制力,努力将它们压制,不让这些事翻腾出来折磨她。比如父亲的死。谁能想得到,父亲竟然死于一场阴谋。父亲是有病,心脏不好,血压也高,这些父亲曾经告诉过她,她也一直叮嘱父亲要注意。但这绝不是父亲突然离世的缘由。父亲的死,居然是因为割舍不下那份爱情!

    这多么荒唐,对她又是多么地具有嘲讽。

    罪魁祸首仍然是成然。成然一方面跟父亲保持着浓烈的爱情,一方面又不敢开罪路万里,只要路万里有要求,就得瞒着父亲去幽会。终于这一天,成然厌倦了这种生活,尤其路万里不拿她当人,她只是一个工具,供他来发泄。他需要时,就找自己,不需要时,就跟别的女人在一起,长时间地冷着她。在跟路万里的接触中,成然发现了一个更为惊天的秘密,路万里跟自己弟弟成睿勾结起来,打着罗极光旗号,四处敛财不说,还恣意插手一些工程,插手政府事务。比如永安这边的金色大道,还有永安新工业园区,都是路万里假借罗极光名义,向华清做他们的助手。向华清要的是政绩,他们则需要以工程名义敛财。总之,成然看到了不该看到的,她怕,想离开路万里,她要过一种女人的日子,这种日子她已想好,就是跟心爱的人在一起,离开这个欲望纷呈杂乱无章的地带,寻一片净土。她把跟路万里生的孩子交给路万里,告诉他再也不听他摆布,她要跟杨默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离开利欲熏心的名利场,到一个别人不知道的地方去。

    路万里哪里肯放走她,还没哪个女人这样轻轻松松从他手里走掉。厚着脸皮,连哄带骗,捎带着说了不少杨默的坏话。成然不为所动,一点回心转意的意思也没,执意要走。路万里急了,连夜叫来成睿,让他做姐姐的工作。成睿自然不肯让姐姐离开他,这些年成睿的风光跟姐姐成然有很大关系,甭看他是罗极光女婿,那只是一个招牌,关键时候能帮他做事的,还是成然。尤其跟高层的周旋,平衡各种关系,这方面姐姐简直就是天才。路万里为啥能钟情成然,就是被成然这方面的能力倾倒、折服。当然,成然替他生下了儿子,这也是关键。路万里是有不少女人,姿色都在成然之上,但给他生了儿子的,就成然一个。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意插柳柳成荫。但路万里绝不可能自己带孩子,他要成然继续留下来,替他拉大孩子……

    谁知成然去意已决,不管成睿怎么劝,都听不进去。而且警告弟弟,让他远离路万里,这人太阴险太贪心,心狠手辣五毒俱全。成然告诉成睿,真正挖罗家墙脚算计罗家的,不是他成睿,是人家路万里。靠着罗极光发大财的也不是他成睿,路万里背着罗极光,做了多少事啊。“跟他比起来,你简直就是小菜一碟。而且,我们不过是他手中的一颗棋子,是他利用的一个工具,可惜姐姐醒悟得迟了。”成然悲哀地说。见弟弟不为所动,成然又说,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据她观察,罗极光还有罗希希对路万里早就有了警觉,之所以不戳穿,估计是他们的棋还没摆好。“等着吧,早晚有一天,罗家人会跟他清算,到那时,睿,我担心你会成为炮灰,成为他们两边的替罪羊。”

    成然说着,眼里的泪下来了,极为担忧地看着弟弟,似乎提前看到了弟弟的结局。

    没想成睿鬼迷心窍,利令智昏,什么也听不进去。面对成然的苦心相劝,不仅不反思,反而哈哈大笑。

    “他罗极光算什么,不过我掌中一只死鸟,胆敢惹我,我让他一家不得好死。”

    疯了,听完弟弟的话,成然坚信成睿是疯了,越发急着要离开。她开始抓紧办出国手续,成然选择了新加坡,三年前她在那边开了一家公司,交给一位非常信得过的姐妹打理。她想带着孩子和杨默,一道去。如果杨默不介意,她想把另一个孩子也带上,毕竟是她身上掉下的肉,留给路万里,她还不放心呢。

    所有这一切,均没瞒过成睿。发现姐姐真的要离开他时,成睿丧心病狂,马上采取动作。一方面加紧将万盛这边的资金转走,彻底把万盛搞空。另一方面,又精心布了一盘棋。在成睿看来,姐姐一定是中了魔,鬼迷心窍。这魔就是杨默。要想让姐姐回头,必须设法搞掉杨默……

    那段时间铁英熊正追着成睿要钱,这家伙没钱花了,没钱花时他就找上门来,一副死狗样。以前成睿很烦他,总觉着他是一条喂不肥的狗。这次成睿没烦,他盯着铁英熊,看着铁英熊那双贪婪的眼睛,计上心来。成睿告诉铁英熊,钱在杨默手里,在万盛账面上。可是杨默背叛了他,将所有钱私吞。

    “我想干掉他,可我下不了手啊。”成睿异常痛苦地说。

    “为什么?”铁英熊问。姓铁的脑子简单,遇事从不多想,懒得想,这些年他寄生于成睿,寄生惯了。

    “他骗了姐姐的感情,成然一心护着他。”

    “那咋办?”铁英熊挠起了头。

    “还能咋办,必须找他要钱,不然,我们都白干了。”

    铁英熊想了想说:“这个容易,交给我来做,不信他不吐出来。”

    两人合计一番,铁英熊开始了行动。此时的杨默哪还有钱,公司完全被成睿控制,他成了一个摆设。铁英熊要不到钱,一怒之下绑架了杨默,在对杨默施虐的过程中,杨默猝然发病,离奇死亡……

    事发后铁英熊仓促离开,成睿怕事情败露,假惺惺地给杨默办了隆重的葬礼。又让手下安抚从英国回来的杨炼,跟向华清合演一场戏,目的就是转移杨炼视线,将杨炼注意力转移到大洋和木子棉身上,进而一箭双雕,嫁祸周培杨和木子棉……

    杨炼大哭一场。哭过之后,清醒了。程华欣说得对,谁都有自己的生活,尽管是父亲,尽管内心里容不得杨默感情上对她们母女有丝毫的背叛,要知道,她母亲还一直在等着呢,母亲虽然离了婚,但杨炼清楚,母亲心里一直是有内疚的,也一直抱着期望,期待有一天能破镜重圆。但是事实放在这里,她根本改变不了,唯一能做的就是去接受。

    程华欣帮她理清头绪后,杨炼大着胆找过成然,必须找她,杨炼想从成然嘴里得到验证。成然一开始回避着不见,后来终于抵不过杨炼的软缠硬磨,两人见了面。她憔悴了,跟照片上的成然比起来,没一点风采,更不见妩媚和女人的漂亮。杨炼还纳闷,就这样一个女人,哪里值得父亲去爱?她在极度怀疑父亲的审美能力后,情不自禁地对父亲生出一种失望,不,是绝望。她跟成然谈的不多,人家也没心情跟她多谈。她就问了三句,成然也回答了她三句。

    “你爱我父亲,真心爱还是游戏?”

    成然说:“如果游戏,轮不到你父亲。”

    “万盛变成这样,跟你有没有关系?”

    成然思考一会儿,点头道:“有,是我一手造成的。”然后又补充,“我害了他,害了万盛,对不起,我有罪。”

    杨炼轻笑一声,她不是来问罪的,现在问罪已毫无意义,她只是想让自己明白一件事,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归宿,你再强大,他人的命运你都不能改写。接着又问:“你难道没有什么跟我交代的?”

    这句话一出,成然忽然坚强起来,杨炼再次看到一个女强人,虽然憔悴还有悲伤染满了她的脸,但她眼里的光,还有说话的神态,让杨炼有惊鸿一瞥的感觉。

    那一眼,真是把杨炼震撼了。瞬间她便明白,父亲为什么选择了这个女人。

    成然拿出一样东西,双手交给她:“这些是他留下的,我把它交给你。”

    杨炼一愣,因为那不像是遗物,等回到住处,小心翼翼打开,才知道那是父亲这些年掌握到的证据,里面详细记录了加盟万盛的全过程,以及成睿跟路万里如何利用万盛敛财的过程。

    父亲曾经想把这些东西交上去,交到罗极光或是罗希希手里,但又犹豫了,直到他死,都没做出该做的事。

    这件事将由她来做。

    杨炼抖起精神,往前跨了几步,追上佟国华,等这次考察结束,她将把父亲留下的这些证据,悉数交到佟国华手上。

    她相信这位老人。

    世界永远不会欠下一个人的,该偿还时必须偿还。这是程华欣劝她的话,让她收手,不要一个人去做无谓的斗争。程华欣总是能说服她,杨炼有时也纳闷,搞不懂自己,为什么就能被程华欣说服呢?她可从来没把谁放眼里。

    她们这一代人,最大的特点就是相信自己。

    “凡事都有渠道,我们只管做好自己,强大自己比复仇更重要。这个世界上缺的不是恨,而是爱,温暖,还有理解与宽容。把仇恨扔出去,轻装上阵,我们才能有所成就。还有,没人能逃得过制裁,要坚信这一点。”

    程华欣的话又响在耳边。

    杨炼伸出目光,温暖地看了她一眼。她感觉自己真是比以前轻松了许多,也欢快了许多。

    欢快是福,杨炼由衷地感叹。(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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